落水
这一夜睡得晚,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准确来说,是被人吵醒的。
钟无媚像一阵穿堂风似的破门而入,绕过层层珠帘屏风跑进内室,连带着发髻上的红珠坠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迎雪早便起了,既好笑又着急地想拦她:“姑娘莫去,我们姑娘还未醒……”
苏绾迷迷糊糊地睁眼,一只手摸索着拉开一点床帐:“什么事?我醒了……”
“小六小六!”钟无媚一把掀开帐子扑上来,那双大眼睛晶亮如琉璃欲燃,身体因兴奋过度微微发抖。
“中了!柳昀他中了!还是会元——”
“真的呀?”苏绾听罢蓦地清醒过来,被她高涨的情绪感染了,也跟着她畅快地笑。
她们都知道柳昀这些年来的艰难处境,若真能凭着一身才学科举入仕,不仅不用再为生计发愁,将来前途也不可限量。
江听雨跟在钟无媚后面,走得慢些,此刻才提着裙子小步跑进来,也是眉眼弯弯,喜气洋洋的样子。
“真的呀!今日放榜,无媚一大早便和柳公子去守着了,听说那里忒多人,还踩丢了她一只鞋!”
她跟苏绾对视一眼,毫不留情地捧腹大笑。
“你们懂什么呀!”钟无媚对此不屑一顾,还得意地挑挑眉:“鞋子丢了,他才好自己背我回来呢。”
苏绾心思一转,清亮明净的眼眸中闪烁着罕见的狡黠,笑道:“你当初说要是柳公子中了榜,就去迎客居点上所有的招牌菜,京城最闻名的美酒佳酿来请我们去吃……”
“对呀!”江听雨猛地点头,附和道:“要不今日便去!”
“不行啊,”钟无媚霎时蔫巴,颇有些气愤:“这放榜还没多久,便有一堆不认识的官人上门来,后面跟着十几二十个抬着大箱子的家仆,说是晚上在另一家酒楼设了宴,让柳昀无论如何也要给个面子到场。”
这是要开始暗地里拉拢人心了,若是去了,将来入朝为官难免要顾及今日这情分。
苏绾轻轻皱眉:“这些宴会,可不是个个都能去的。”
“这个我不懂,”钟无媚道:“柳昀跟我说他自有考量,我只管相信他就好。”
“就是……”她面色纠结地停了下。
“他私底下跟我说,这次的会元本不该是他。好像是左相家的吴三公子,柳昀说考完试那天曾与他结友,说这人才贯……才贯二酉,学富……五车,文思敏捷远胜于他,只是因为那几日忽然染了风寒,带病上的考场,所以才考了个第二。等到殿试的时候人家病早好了,肯定会是状元。”
“啊……”江听雨蓦地垂下眉梢,也替她感到惋惜,“要是柳公子能中状元那该多威风。”
“我觉得,这也不一定。”苏绾沉吟着,她低着头回想了下,努力用浅显易懂的话语去解释。
“这件事我以前问过先生,他的看法却不是这样。陛下登基的那一年,亲自主持殿试时曾道英雄不问出处,广纳七州贤才
“可前些年连续几位状元或是世家大族的后生,或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民间对此已有闲言碎语。或许以后也会挑些平民子弟,以行证道,改变百姓心中的固有想法。”
钟无媚不能完全听懂,却也从中得到了关键信息,顿时眉开眼笑。
“应先生都说是这样,那就肯定有希望了!哎,说到这个,柳昀还说待日后得空,一定要上门感谢大哥和你呢!”
“谢我做什么?”苏绾愣住,疑惑不解。
大哥曾在他贫困潦倒时给予钱财,她却没能帮上什么。
“你替他借过许多书啊!”钟无媚理所当然地道:“柳昀说这次的试题难得很,多亏了你先前借的书,其中正巧有些沾边的道论,才让他有了灵感。”
苏绾才恍然记起先前在沥城时,常常为了柳昀向应離忧借书,连上她自己真正要借的,每次都要从芜竹居拿走七八本,他竟也没说什么。
在这个朝代,普通的话本和识字启蒙类的书籍一般书馆里都有,但经史子集这四类藏书,涉及钩深极奥的道论和曲折隐晦的史实,却只有世家大族才有能力收集保存,平常百姓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这几乎有种文化垄断的意味。
自古以来一朝基业多是始于戎马,兴于教化,衰于愚民,或许只有身在其中而始终保持着清醒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古时所歌颂的圣儒与文心。
即使是那个时代随风逝去,道论却被竹简与石碑所承载流传,那些被岁月磨淡的墨迹,那些饱经风霜的刻字,曾在许多年前如日月般照耀千古,开启一个朝代的风流盛世。
这些东西她原是不明白的,在机缘巧合下遇到应離忧,借到他的藏书,书读得越多能看透的东西越多,竟不知是利是弊。
正想着,外头有个侍女步履匆匆地走进来,在外间同迎雪说了几句,迎雪便快步走入内室,附身在苏绾耳边低语:“渊政王妃又到钟府做客了,钟夫人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