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一)
他知道她醒了,决不会叹出这一声。
明月臣为她拂了拂额发,他且自有一派淡然从容,“醒了便起来吧,桌上晾了茶。”
花架旁摆着漆黑案几,上置白瓷茶盏与金镂香炉,浅粉石络牵了淡紫的牵牛花探过来,迎风轻晃。
一线清香幽散,岁月怡然。
墨绿山岭延绵起伏,初夏艳阳晒化一树树浓绿,其间亭台阁楼,长檐飞宇,交错隐没山林之中。
翠鸟清啼,万物生长,四处皆一派生机勃勃。
除了她的师兄。
沈醉拭去泪,也劝自己释怀。
鬼医手的毒不要明月臣的命,他要折磨他一辈子。
可只要人活着,沈醉不信这世上当真有无医可治的病、无药可解的毒。
少女目光柔软,重新移向明月臣。
她的眼瞳在阳光下呈现朦胧的浅褐色,拢着团雾气般,痴痴望向他,“师兄。”
沈醉直起身,贴上明月臣瘦削的面庞,在他耳边唤:“师兄。”
无论明月臣唤过她多少声小醺,她一声一声的,要全部都还回去。
明月臣手搭上沈醉肩头,暗叹少女身躯单薄,他想要推开她,未曾舍得,让她孩子气的做法弄得无可奈何,“怎么了?”
“我看你何时会聋。”
沈醉口吻认真,然少女声娇,婉转地像是捉弄人的气话。
明月臣哑然失笑一阵。
少许,他垂了眼,长睫掩眸,仿若荒草遮去枯井的光。
明月臣同样认真地应沈醉,“现在还没有。”
“那你聋了,一定要马上告诉我,不许瞒着我。”
“好,师兄不会瞒你。”
两人不知究竟谁哄着谁,得了明月臣保证,沈醉裙摆漾过他脚边的猫。
她起身复弯腰,将猫抱起来,接着烦愁别的事情去了,“阿珠这些天没精打采的。”
猫叫阿珠,为沈醉惊醒,它掀开一只眼睛看是她,竖瞳混混闭上,自巍然不动。
明月臣从她手里接过猫,声音缓缓如常:“阿珠老了。”
沈醉唤来仆从,嘱咐他们仔细照看师兄。
随后她捆了袖摆,踏上抄手游廊,走出了万剑山庄巍峨的山门。
一路顺着碧竹遮阴的青石小道,沈醉朝山下行去。
沙数山脚下流曲着一座深邃的野湖,初夏碧荷茂盛,她要去采新生的荷花蕊,来为明月臣入药。
鬼医手不要明月臣的命,他的毒断人经脉,废人四肢。
再让人目不能视、口不能言、鼻不能闻、耳不听声,舌不识味。
此毒名为不欲求,它绝人五感六识,将人永困于黑暗中浑噩度日。
鬼医手花了五年,专为明月臣所制的无解之毒。
一年七个月前,明月臣亲自从他手中接过,毫不犹豫地服下。
待他服下后,鬼医手仰天长笑三声,一掌拍向自己面门,他血泪横流,自毙而亡。
后各路名医赶来万剑山庄,他们愿穷尽毕生所学为明月臣解毒,可也仅仅压制住不欲求三四分的毒性。
也好,也好。
总归有盼头的。
沈醉没有问过明月臣值不值。
毕竟,鬼医手用一城百姓,数十万条人命来跟他换。
她的师兄,从来不愧对侠这一字。
沈醉甩甩头,收敛心绪,她加快脚步,来到沙数山下。
出了竹林,便见前方碧荷倾天。
风过荷叶如碧浪翻涌,盛阳再无遮,闷晒出满山清香,热气滚滚。
沈醉从湖旁的柳树下牵出一方乌篷小船,挽发戴上竹篱,轻巧跃上船。
她在船头置了避瘴的香炉,随后撑了桨。
小船破开碧荷的浪,幽幽向湖心驶去。
荷叶青浓泛碧色,生得足有人高,遮天蔽日。
沈醉从浓绿中寻着荷花的粉,耳边水声湍湍,她呼吸热而闷,不一会儿头昏眼花,汗流浃背。
待她摘下了许多嫩尖儿粉的荷花堆在船头上,打算停下来歇一歇,最后撑了一下船桨。
未果。
船桨似被何物绊住。
沈醉递出去目光,荷叶生得密集,湖水泛光乘影。
她瞧不清水下有什么,不想下水,只得咬牙憋劲儿,双手硬往下使力。
水声猛然哗啦响。
船桨让沈醉翘出水面,顶出一团黑影翻滚下去,仰浮在水面上。
——是位穿黑衣的少年。
一块枯黑浮木飘远,水面荡开浑浊涟漪,隐隐掺着红色。
上方忽地荡开一声鹰啸,沈醉抬头,望见不知何处来的一只苍鹰,展翅在她不远的顶空上徘徊。
远在深山,一些野兽猛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