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
*
青衣的少年仍是侧身坐在船舷旁,一条长腿垂下了船身,长指缓缓剥着莲蓬,眸光薄凉。
他声音也冷,“我当姑娘菩萨做腻了,所以不来了。”
夏阳盛烈,荷塘里闷热尤甚,沈醉舔了舔干燥的唇,她今天没戴斗笠,让日头晒得发眩。
她看见他,心里只有两个字。
麻烦。
“少侠,换药。”
廖玉成先上了船,他的神情一惯不冷不热。
方休慢慢挪回船舱,目光一直停留在竹筏上,沉沉盯着沈醉。
直到廖玉成打下帘子。
他瘫软手脚,视线移回男人脸上,漫不经心一声笑,没有言语。
廖玉成跟他,同样无话可说,低着眼动作麻利,很快给他换好伤药。
他越看方休的伤口,心中便越是骇然,强让自己不去细想,俯身收拾麻布和药瓶,背对了方休。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今日他们便划船到另一边,扔方休上岸。
他身后的方休,却是极慢地站起来,活动了手脚筋骨。
少年人肩背肌肉隆起,冷嗤出声,“廖先生,您口中的医者本份,指得是趁人之危,给人下药么?”
廖玉成听方休话里有话,语气不太对。
可他来不及回头了。
一袭阴影笼罩下来。
乌篷船矮而窄小,挤上来两个大男人,一直微微轻晃着,细小的涟漪至船身两边散去,荷叶倾倒之声窸窸窣窣。
沈醉上了船后,在船头生了小炉子熬药。
她瞥了一眼落下来的帘子,将随手摘下来的荷蕊拢堆到一旁,从衣襟里掏出褐纸包。
廖玉成事先交给她一整包软筋散,他嘱咐她,他们今日要把方休送走,不必用太多的量。
廖先生良善,但沈醉可不管那么多。
船舱放了帘子,里外遮挡住,她趁廖玉成看不见,打算全倒下去。
结果拆开药包,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药粉。
沈醉气呼呼鼓起脸颊,瞧不上廖玉成这般妇人之仁,她把药粉全抖进碗里。
乘好药也不等凉了,磴磴端到船舱边,“啪”一下放在船板上。
她板着小脸,声音低闷:“药好了。”
方休给她添了许多麻烦,她蹉磨蹉磨他怎么了?
半晌,却不见船舱内伸手出来端药。
彼时一阵轻风过,滚着热气,天上初阳威赫,四下静谧异常。
“廖先生?”
沈醉蹙眉疑惑,她不疑其它,正要弯腰去掀帘子,一柄翠绿的荷茎率先支出来。
荷茎挑开半截帘子,露出廖玉成煞白的脸。
没有发出半点动静的,他被方休制服了。
方休昨天夜里将软筋散的药性逼出了体内,他本欲一走了之,但刚走到船头,一股郁气登时哽上喉头。
沈醉救了他不假,可实在欺人太甚,这口气,方休咽不下去。
于是他留在原地守株待兔,等廖玉成给他换了药后,突然发作。
“少主,不必管我。”
廖玉成遭方休反剪双臂,少年以长靴踏在他肩膀上,将他跪压在地。
他顾不得为沈醉遮掩身份了,额上直冒冷汗,对上沈醉视线,语气勉强镇定:“血衣卫在。”
三名血衣卫跟他们进湖,此刻应在漫天荷莲中找寻他们踪迹。
沈醉身上带有万剑山庄传讯的呼哨,方休来者不善,他让沈醉叫人。
沈醉盯住方休,警惕往后退了小半步:“方休,你要恩将仇报?”
她虽焦急,但不肯轻举妄动,血衣卫受命于明月臣,就算他们能拿下方休,但定不会替沈醉瞒下此事。
在外面藏人且不说,害得廖玉成落入险境,师兄要训斥她的。
“你要做什么?”
沈醉稳住心神,咬住一点儿下唇,她犹豫地赌,赌方休不敢真得对廖玉成下手。
“血衣卫?”
方休踩着廖玉成背脊,微微倾身同沈醉对视。
他挑眉上下将她打量一遭,眸光轻慢露骨,“沙数山,万剑山庄的血衣卫?”
到这个地步,他还有何不明白。
少年下颚紧绷,英挺面容笑意锋利,每个字都咬得低沉,沙哑于唇齿间缠绕:“你是明月婢。”
他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他猜对了。
沈醉轻轻出声,“是又如何?”
她倔得很,烈阳晒出来的粉面桃腮,浅色瞳孔漠然镇定,丝毫不肯退让。
“少主……”
两人僵持不下,廖玉成低低地唤,方休下手狠厉,双臂疼得他快要说不出话来。
而方休,他目光郁郁端详沈醉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