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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铃当啷，厨房又开工了。

俩姑娘系着襻膊，袖子高高挽起，手脚利索，目光专注。小玉儿将昨儿备下的材料拖过来，云舒在锅里烧上水，等水沸的间隙，二人一起将豆蔻洗净、碾碎，同甘草和石菖蒲一起置盘备用。一切弄得差不多了，水也开了。她将锅盖儿一揭，扑来满脸的热气：“快，把火灭了。”

“啊？刚烧开就灭，不煮了？”

“这豆蔻熟水，切忌用煮，滚水烧沸后加上盖儿，一点点闷，豆蔻的香气才能被逼出来，又不至于挥发掉。”

“哦。”小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依她的吩咐，将灶里的火扑灭。

云舒望望锅里的水，心里琢磨着草药的配比。过去在家里，她是煎豆蔻熟水的一把好手。一到入夏，每日爹爹从地上回来，都要喝上两大碗，喝完就乐，说没见过手艺比他闺女更好的。可他一个庄稼汉，整天只知惦记那几亩地，吃什么东西都是囫囵吞枣的，哪里尝得出什么门道？不过因是她亲手熬的，爹爹从来都只觉得好。

想去过去种种，热气又氤氲了眼眶。她摆摆头，看着面前的一大锅水，凭感觉盘算，依次加入豆蔻、甘草、石菖蒲。怎么把味道做到最好，她还需慢慢试探。

“刚刚是两升水，加了豆蔻十八钱，甘草是……八钱，石菖蒲是……”她一边念念有词，一边记录着方才的配方，方便之后再做调整。

半刻钟后，时间到。云舒揭开锅盖，一股清冽的香气弥散开来，吸引来了一条小馋虫。

“嗯，好香啊！”小玉儿由衷地道。云舒瞥到门口边露着半只小脑袋，头顶上的小髻蓬松散乱，一双大眼黑葡萄似的，一眨一眨，怯怯的，亮亮的。

她笑了笑，迈过门槛，蹲在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她两只小胖手捏着衣服角，声如蚊呐：“玲丫头。”

云舒揪了揪她头上的发髻，笑容温婉：“玲丫头，姐姐帮你盘个头发，等头发盘好了，饮子刚好也能喝了，可好？”

小丫头眼睛一亮，猛地点头。

云舒搬两个小板凳，二人一前一后坐着，细碎的秋阳下，像一副安静的画。

她将她的头发放下、又绾起，细软的发丝在她手中飞转，她和玲丫头一边聊着天，一边不时逗她笑几声。小玉儿在门槛边坐下，手托腮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很平静，很安宁。

多年以前，在老家的大槐树下，云舒也是这样替她梳着头发，一边说些不着四六的笑话，逗得她乐得直倒。“哎哎，叫你别动，头发都梳歪了。”可她却是越笑越放肆。

那个时候，自己总是只能穿哥哥姐姐剩下的衣服，袖子裤子长的不像话，卷巴卷巴也就凑合穿了。可无论她衣服穿得多邋遢，头发总是盘得齐整又漂亮。因为隔壁的隔壁，住了个心灵手巧的大姐姐。

大姐姐不仅人长得漂亮，手脚还灵巧，既能用弹弓打鸽子，还能给她盘好看得不得了的头发。可是后来大姐姐走了，不见了。她问爹娘，爹娘都不告诉她。村里有人骂她是个狐媚子，专会勾引男人；有人哀叹，说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被她姑姑毁了。她也不是很懂，谁想后来，自己家也遭遇变故，她被父母卖给隔壁村一家地主做童养媳。

做童养媳的日子真不好受，每天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她来做。那家地主儿子还嫌她丑，说什么也不要。可退又退不掉，跟父母闹也闹不成，他便偷偷敲晕了她，连夜打包卖给人牙子。人牙子就这么扛着她，辗转来到了明州。

明州不愧是个大城市，这里这样的繁华，可这一切都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被拉去街市上卖，像个牲口一样被栓在人口市场。她这个资质，价格开得低，买的人还是少。最后人牙子同一个暗阊里的老鸨讨价还价，敲定价格老鸨就要牵走。

她哭着喊着，说什么也不愿意跟她走，蹲着跪着，在地上打滚，吸引来了一堆人，围着她看热闹。

“这个姑娘我买了。”

人群中，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那么清脆，那么动听。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一个姑娘，穿着锦罗绸缎，一身金翠，她长得那么漂亮，好像那个消失许久的大姐姐。

她就是隔壁的隔壁的大姐姐呀！

她被大姐姐将带回了玉春苑，在她身边伺候了两年。这两年，无论大姐姐身处怎样的污秽，自己都被她保护得很好很好。

看着眼前的一幕，泪水模糊了眼眶。真好，那个阳光下灿烂明媚的大姐姐，她好像终于又回来了。

“好了！”云舒拍拍玲丫头的后脑勺，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

玲丫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脸无措。云舒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院角的一处大水缸边，水缸太高，丫头太矮，她一使劲儿，将她抱起，脸朝着水缸。

“瞧瞧，好看吗？”

玲丫头望着水中的自己，忍不住摸上头顶的发髻，笑了。

云舒高兴地将她放下：“走，尝尝姐姐熬的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