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道(四)
时近正午,贺兰因坐于烟霞亭高台,右臂支在膝盖上,拖着半边腮,双目阖着。
学宫教导郁中乾脑子里默念了成百上千遍——真是邪门了,怎么那些先生们没一个出来话事的?让这个随心所欲的小混账守了阵眼半日。
“贺兰因啊,贺兰因!”他夹着嗓子扭脖子朝上喊。
少年半睁开左眼,手作打蚊子状,斜眼瞟了下头那老头一眼。
“怎么?”舒舒服服地换了个胳膊靠。
“你就等着柳华先生怪罪吧!平日里仗着柳先生宠爱,作威作福,目无尊长,等着柳先生夺了你的星辰坠,革了你监察司的职位!管廷尉分明是来接江萤的,你居然把人弄丢了,还还还纵容她破坏阵法,不知补救!”
贺兰因勾唇,食指向下一点,正喋喋不休的老头骤然觉得头顶一凉,不少还在此处看热闹的学子,就这样与郁教导被掀起来的灰白假发不期而遇。
“我去,秃头!”底下传来切切查查的嬉笑声。
“你!”郁中乾指着贺兰因,“你你你!”
“让郁教导的脑袋清醒一下,”贺兰因负手扶风而落,如一只张扬的红蝶降落地面,“急什么,你看管廷尉不也在等吗?”
管开阳坐在一旁柳树下临时安置的金丝软椅上,百无聊赖地对着铜镜打理鬓角,还接过了一旁小姑娘红着脸递过来的杯盏。
“多谢这位小道友,你的柑橘饮就像你的微笑一样沁人心脾。”管开阳眨了眨眼睛,眼睫如轻蝉,认真地望着那胖胖的小姑娘闪耀而激动的眼睛,仰喉喝下,“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圆圆的脸像煮熟的螃蟹:“我我我,叫鹿薇,我是兽修,偶尔修一点傀术,仰慕廷尉大人很久了。”
管开阳的唇离开杯沿,依旧是那副缠绵迷离的眼神望着鹿薇:“鹿薇小道友,原来与我缘深至此。”
“啊啊啊!我真的太钟爱您了啊啊!”
郁中乾望着那俩人相纠缠的指尖:“……”他眼神堪称悲愤,难不成这世界上就他一个人在乎,万一学宫得罪了东海世族该怎么办吗?他缓慢地摇着头,决定再去寻找一下,这么多先生,总有一个被他烦来管事的吧?
陈喆就是在这时候,狼狈地来到现场的,还与郁中乾擦身而过得到了对方的一个白眼。他本来被监察司的同伴放出来之后,灰溜溜又绝望地回到了寝房,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但是半日人心惶惶的,又听说玄武堂那边有异动,便飞速赶来。不过他一见这样多的人,差点转身遁走。
但身后青衣淡漠的少年不由分说地将其往前一推。
“陈喆!”贺兰因毫不犹豫地视线锁定他。
但是往后一看,眼里笑意加深:“田道友不在小篆峰种草,也跑来凑热闹吗?”
田无伤先不理他,遥遥对着管开阳的方向俯首一拜。
管开阳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颌:“田家人……”
田无伤转身,眉眼温润但话音锋利:“贺兰因,这事明摆着没有任何一位先生愿意掺和进来,你以为凭着监察司的职权,以学生之身,就能镇住场子?别忘了,五大堂不是只有你们监察司,柴奉英还有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执掌玄武堂呢。”
“哟,你们医修与玄武堂联盟了,怎么不早通知我一声?田道友还来做他们的传声筒?”
玄武堂,司学宫内决斗的登记与裁决,是五大堂中唯一的势力与监察司平齐之所,首席是杨瑾,那狠戾的家伙是杨柴两家的联姻之子,既是柴奉英的表兄也是杨灵高的堂兄。
田无伤只身靠近,两人四目相对,他抬眼以唇语说道:“若还想保住江萤,与管开阳联合,她现在是站柴家的,但是东海世族内部,柴家与杨家有隙,现在要江萤死的,可能只有杨家。”
柴杨闹了矛盾?和柴奉英的死有关吗?
贺兰因挑眉,暗示他继续说,但是田无伤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拂袖转身,不想再看他一眼。
“刚想夸你几句,你啊还真是惜字如金。”
陈喆委委屈屈地握着符笔,嗫嚅:“我来就是为了跟你讲声,他们玄武堂在召集人了,半个时辰前我见到杨瑾带着他的人在后山那里。”
贺兰因之前虽猜到管开阳突然不想急赤白脸地拎着嫌疑人走,还教训了想抢人的杨灵高,是代替柴家表明对杨家的不满,但至于为什么不满,他既不是朝堂上的蛆虫,又不是柴杨他们谁家肚子里的蛔虫,他是完全想不到。
“来就来,监察司!”贺兰因突然高声,举起颈前的星辰坠,少年懒洋洋的眉眼充满了发现有趣之物的暗喜,还有跃跃欲试的战意。
原本散漫的烟霞亭忽而举起了无数只右拳,陈喆也目露严肃,还有些犹疑。
“这是柳华先生金口玉言,还有陛下默许,管廷尉从旁见证,指给我们监察司看管的人、审理的案子,对不对!”贺兰因声音洪亮震天响,陈喆脑门儿一嗡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