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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阔的海面一望无际,船已经行了四五天,玉京就吐了四五天。
这艘宝船原是给贵人们坐的,除了圣僧,使团的正、副使,剩下的全是杂役、船工、婢女、伙房的厨师和保卫船只安全的武士等下人。
使团中的其他文书、译者、家属、随员都在另外一艘大船上。
唯有玉京不僧不俗,南越国太子又如此看重,不好视为下人。
也因此单独安排在圣僧舱房旁边的一间小小舱室。
海上航行的几天,他一直病怏怏地整日在舱中躺着,反倒是无幻常常过来照顾他。
这日,做完早课,和尚又端来了一碗水,另一只手中是个葫芦形状的药瓶子。
“海上没有办法采集新鲜药材,我用陈醋炒了甘遂、芫花、大戟,又研磨了好些药材药粉,和蜜炼了几瓶舟车丸①,给了使团上下。”
“这一瓶是专给你的。另有一瓶止吐止泄的藿香水,两种药搭配,每次喝一剂藿香水,吃上几颗舟车丸,你的病很快便好。”
玉京一双眼中雾气迷蒙,像是随时都会掉下眼泪:
“大师至善,救我性命,带我离开太子魔爪,我原说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大师的恩德。却不想到了这个船上,反要大师操劳照顾。”
“你只是没有出过海,第一次出海的人,都得有这遭。肚子中翻江倒海,上吐下泻,这是水土不服,晕船了。众生原本平等,你照顾我,我照顾你也没有什么区别,小施主不要挂怀在心了。”
旁的人海上航行几天,灰头土脸。和尚却还是光彩照人,雪白僧袍纤尘不染。
玉京确实是头一次出海。
南越京城并不靠海,玉京家里管束,常常困在家中,并不能随意去海上淘气。
“多谢大师。”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喝药,却因为吐了几天,又吃不下东西,哪里来的力气?
勉力支撑,才起来半个身子,又重重地倒在榻上。捂着胸口,大力地喘气,十分辛苦。
和尚合什:“阿弥陀佛,还是让贫僧助你吧。”
他说罢,将那碗水和药瓶放在床头的柜上。
僧袍一拂,露出浅灰色的僧裤,置臀坐上了舱室靠窗一侧的简便床榻上。
他伸出左手将人半扶半抱,任他倚靠在臂弯,十分浓郁的青竹气息立即包裹了玉京。
和尚浑然不觉,右手拿起小葫芦药瓶,递在玉京手中。
他茫然低头,才晓得手中是药,打开木头瓶塞,倒了十几丸在手中,正要仰头吃了,一只穿着僧袍的手伸了过来。
“多了,三、四丸就足够了。”和尚的手指很长,将掌心中的药一颗颗重新捡回药瓶。
他的手指每一根都修长而秀美,是莹润的玉白色,指头上还有一些薄茧。
手指温柔轻巧,有些暖意,每捡一颗药,都不可避免地轻触到玉京的手,仿佛羽毛在轻轻搔动掌心。
其实是极短暂的时间,又让人觉得十分漫长。
玉京低垂着头,露出白玉般的颈项,耳垂有些微红。
“好了,你快吃吧。”和尚全然不觉,给他的掌心留了三个小小的蜜丸。
玉京从小本来是十分抵触吃药的人,但和尚就像有魔力一样,他说什么,都不由自主照做。
将蜜丸放进肉嘟嘟的双唇,蜜丸入口,又苦又甜,又有些酸涩,实在谈不上好吃。
但沾染上了那令人心醉的青竹气味,这一次他竟然没有吐出来。
和尚半扶着他,让他倚靠在肩上。右手又端来碗水,递给他。
玉京缓缓摇了摇头:“我没力气,怕端碗把水洒了,床上的褥子要是湿了,晚上冷得人受不住。我不喝水了,还是干咽吧。”
和尚怜悯地开口:“药丸性涩,需借饮水冲开,才能见效得快。你既然不能端水,那便还是由贫僧喂你罢。”
“多谢大师垂怜。”少年的声音很轻。
和尚半抱着人,将青花瓷碗轻轻放至他嘴边,缓缓倾斜。
玉京忙去喝水,喝水的空当微微露出舌尖。一抹嫣红在小小的嘴里,一闪而过。
只是极短的瞬间,和尚的心中无意识滑过两个字:“好小。”
随即嫌弃自己,怎么会留心小施主外在的皮囊,忙凝神专心喂水。
又喂玉京喝藿香水,喝了两口,又喂他清水。
水喝足了,玉京突然伸手去推他端着水碗的手,以示不用了。
突然着力,和尚猝不及防,碗中剩余的水骤然泼洒,眼看就要将两个人都打湿。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和尚右手翻动,灵巧迅捷,手中的青花瓷碗,在空中画圆,那些洒落的水珠,全都被内劲吸附回了碗中,一滴都没有洒在衣衫被褥中。
半碗清亮亮的水,重新被平平稳稳放回了床头的香樟木柜子上。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