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垂泪

一品坟内墓道蜿蜒幽深，一路向上通行，烛光忽明忽暗，将人群投影在描绘着古老壁画的石墙之上，状如张牙舞爪的鬼影。

小夭战战兢兢地往旁边贴近，想抓住些什么来安抚怦怦直跳的心脏，可身边人小臂绑着护腕而非松垮的衣袖，不管了，她腿都软了还在意这些小节吗？

手臂微沉，几乎可以忽略的力道，但随之而来的是她身上丝丝缕缕的馨香。男女之间如此亲密之举，至少对方多病来说，他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人只有家里的长辈或丫鬟，长辈当他是小孩子，丫鬟规规矩矩侍奉，从未有人与他这般亲近，这般依赖。

左肩被人轻轻一碰，打断了少年情窦初开的旖旎念想。

他转头，本该走在小夭那一侧的李莲花怎么到他身边来了？

“啊……我怕鬼……这么黑……指不定有鬼呢……”

李莲花露出个勉勉强强的笑容，瑟缩着朝他靠近一步，双肩相撞，比他还略高一点。

方多病无从吐槽，这可是李相夷啊，李相夷会怕鬼吗。

他转念又想，谁说李相夷就不能怕鬼了，天下第一难道不能有软肋吗？

“怕什么，有本少爷在！”

……

沿着幽长的墓道走了许久，踏上几层台阶，终于望见远处已然打开的墓门。

自称怕鬼的李莲花不知何时晃晃悠悠走到方多病右侧，隔开两人，他扶稳险些绊倒的小夭：“当心脚下，可能有机关。”

古墓多有机关，确实需要小心。

方多病朝前方高喊，提醒众人注意。

可一心取宝的土夫子们哪来得及观察周边异样，有人踩中松动的石板，机关启动，乱箭四射。

小夭被李莲花牢牢护在怀里，微凉的手掌遮住双眼，但耳朵仍然听得分明。

箭镞刺破衣衫没入血肉，呻‖吟与哀嚎充斥在耳边，不消片刻，归于死寂。

死了很多人，即便她看不到，也清楚那都是在游戏里连句台词都没有，跟主角几乎没交集的npc，他们毫无推动剧情的作用，活下来也只是背景板，多添几段数据都是浪费。

可她在这里，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鲜活的，她会受伤会痛，跟真实的世界没什么两样，活生生的人死在她面前，又怎能无动于衷。

正因为真实，她暂时无法离开，就必须习惯这个打打杀杀弱肉强食的世界，总不能一直躲在李莲花背后吧。

她挣脱那个不算温暖的怀抱，胡乱抹了把眼泪：“进去吧，我没关系的。”

脚下尸横遍野，她小心翼翼地往不染血痕的地面落脚，可神经紧绷的状态下免不了出错，鞋尖勾到僵硬的躯体，她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抖，却对上那人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

她捂住嘴，极力压抑着将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小夭……”

李莲花在她身后，如果她放弃了，走不出去了，他一定会来帮她的，无论是他自身的温柔教养，还是……

小夭定了定神，加快脚步朝前跑去，跑到远离尸体的空地后，倚靠着墙壁瘫软下来。

习武之人耳力超群，她把头埋进臂弯，压低嗓音，那细弱的呜咽声依旧入耳。

能如何安慰呢，李莲花想，他见惯了这些场面，心中掀不起任何波澜，能救的他自然会救，不能救的他也无可奈何。他仅能做到保护她，尽量避免她受到伤害，其他的，得靠她自己去适应。

“李莲花你们怎么这么慢？小六她……”方多病左等右等不见人进去，便出来找。

“她需要一点时间。里面怎么样？”

“应该不是主墓室，棺椁里没有尸身，都是金银财宝，卫庄主打发他们去找机关线索了。”方多病回想那些人贪婪的面目，鄙夷嗤了两句，又道，“李莲花，这里大部分机关墓门都是完好的，你说这幕后之人，是如何将七具尸体抛出墓外的呢？”

李莲花语气不疾不徐：“大概是丢出去吧。”

“丢出去？”

方多病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偶像说的肯定是对的。

只见他一袭素衫清清冷冷，气质出尘，恍如谪仙，与他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但方多病并不觉得违和，或许他本就如此，或许是那层温柔假面剥去后，内里的冷漠疏离被什么驱散，透出更深层的、不为人知的柔软。

他俯下身摸了摸姑娘的头，笑意浅淡：“要不要去透透气？”

山顶处果真有一处缺口，而且同假墓室的大门一模一样，都是被一掌劈开的。

小夭站在风口被吹得乱七八糟，嘴都快吹歪了，李莲花忍着笑看她动手整理从帽子底下漏出来的发丝。

“好些了吗？”

“嗯。”

她知道李莲花的用意，并非安慰，而是让她自己消化，却也不会由她陷入忧惧郁闷的情绪太久，以一种李莲花的方式，将她带离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