囍
又是一年春,百家寨内迎来了一件喜事。
千程家的长子千成财娶妾,寨内敲锣打鼓,迎亲纳吉,闹闹哄哄地吵了半日,直到晚上才渐渐消停下来。
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咽着哭声,被人扶着进了洞房。
院里,囍字贴了满墙,红屑堆了一地。
东家摆了酒宴招待,几个帮活的在散尽的宴席间歇脚,千角同几个村里人磕着瓜子,喝着茶水在那里东扯西扯。
千角不由啧嘴:“生在东家可真有福气,同样姓千,你看人家宴席摆的那叫一个气派。”
“可不是。”一个老头抽着烟袋,接过话来:“我听说那新娘子俊得很,跟个天仙似的。”
“能不俊吗,这可是寨里面出落得最好看女奴了,那丫头也是个有福的,可以攀上千程家,一夜之间从野鸡变成凤凰了。”那老头的婆娘跟在一旁说到。
婆娘打量了两旁,接着低声道:“我听说那新娘子还不愿意呢。”
田娘捏着扇子,驱赶蚊虫,她瞥了一眼在座的老汉、老嬷,语气中透着不屑:“四十岁的人娶十七岁的大姑娘,我要是那姑娘,我也不愿意。”
千角不以为然,他脱口而出:“你可拉倒吧,要我说,她就是犯贱,东家家大业大,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一旁的老头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烟:“老角儿,要我说,你运气也不差,你不还有个孙女,说不定将来能被东家小儿子要了去。”
千角笑到:“她要是有那个福气,可好喽。”
沈檐从他们身旁路过,听到这些,心中生愠。
寨中稍有些钱财之人没有一个不心狠手辣。同他一样被卖入百家寨的奴人中,已有半数被奴役致死,受虐而亡。
而千程的幼子虽小,却也专横霸道,将来大概也跟他们一样草芥人命。
“哥哥。”
一声唤声将沈檐拉回现实之中,蒖蒖跑过来将他拉到一旁。
她神色中透露着少见的伶俐窃喜,从身后拿出一物:“看。”
这是她从厨房里偷拿出来的鸡腿,蒖蒖掩不住面上流露的小得意:“给你吃。”
沈檐一笑,他接过鸡腿,又从怀中取出一物,交与蒖蒖。
蒖蒖展开油纸一看,里面竟也是一只鸡腿,她看向沈檐,眼中流转温意。
二人来到僻静的树旁,点起了一簇篝火,两人闲坐着吃起了鸡腿。
“新娘子可真好看。”蒖蒖想着新娘的样子,不由停嘴,呆呆憧憬着。
沈檐瞧着她出神的样子,想起来方才千角的话,他信手将指上沾染的木烬摸抹在蒖蒖的脸上。
蒖蒖回神,呆懵地看向哥哥。
沈檐于宫中时读过不少浮生传记,多少能摸索出与书中人物具有相似生平之人的大致命途。
如蒖蒖一般,被掷于谷间的石子,虽没有劲风□□,却也难见天日,如若长年累月地困于阴冷的谷底,终有一日会被淤土玷染埋没。
沈檐看向她,淡然一笑:“蒖蒖还是难看些,才让人安心。”
他转而用树枝勾弄篝火,又陷入了沉思。
火光勾勒着沈檐轮廓分明的侧颜,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橙黄的光辉,犹如天上的皎月下凡,沾染上尘常烟火。蒖蒖看得出神,没理头地说了一句:“哥哥最好看。”
沈檐就像从娲皇庙泥塑像里走出来的神明,那么好,那么美。蒖蒖心想,若有神明在世,大抵也就像沈檐一样。
蒖蒖张嘴咬了一空,她低首看着鸡腿,忽就想到了自己,她不过是一个蠢笨丫头,何才何貌能与沈檐久伴,说不定沈檐哪天会如神明一样忽然隐身而去,不见身影。
蒖蒖想到这里,鼻子蓦然一酸。她抬眼看向沈檐,暗自掩饰着心绪,小心将手中的灰烬涂在他的脸上。
沈檐回神,他不清楚蒖蒖的心绪,他目光转向了蒖蒖,对她旭然一笑,蒖蒖也掩着心事,灿然回笑。
篝火渐弱,沈檐探身添木,这时衣内的兵符不小心露了出来。
蒖蒖好奇探首,借着火光,她瞧见那是一块有着鎏金似纹路的青铜小物。
蒖蒖不由指着兵符问向沈檐:“哥哥,这是什么……”
沈檐发觉暴露在外的兵符,连忙将它放回衣内:“只是一块护身符罢了……”
翌日午后,忽然下起了大雨,百家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雨天不出工,不出寨。百家寨里所有的人因这场大雨偷得了半日闲。
层层雨声,密麻雨脚,百家寨好久没有下过这样酣畅淋漓的大雨。院中的雨冲刷浮尘,洗涤污秽,屋檐的雨滴滴答答,安心养神,燕藏檐下,狗窝梁底。天地间除却雨声,只有雨声,也是另番安静。
屋内,沈檐和蒖蒖蜷在一起熟睡着,这半日没有平日的辛苦劳作,也没有千角的吆三喝四,只有相互依偎的安心,与天地共眠的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