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岁尾,江都城落雪飘香。
景柠由婢女搀扶着登上了栖霞阁的顶层。入冬以来,她的精神就越发不好,大夫来请了几次脉,却诊不出病症,只开了几服安神的药。
绾儿推开了东面的木窗,清寒的湿气夹着雪梅香顺风拂了进来,瞬时满室清香。景柠捧着暖炉移步到窗边,挑开薄纱望向雾气弥漫的寒江,倦意随着江风散去大半:“世人都道我是个笑话,放着繁华金城不待,偏要跑来荒僻之地作践自己。”
“王爷王妃两情相悦,旁人羡慕不来的。”绾儿抬起手,似乎想帮她抚平裘衣的毛领,却落了空。
“绾儿,”风吹久了,额角有些胀痛,景柠扶着倚栏缓缓坐下,抬头看向打小跟在她身边的婢女,“你们还要瞒我多久。”
绾儿神情有些错愕,慌忙跪下,却是抿紧唇角不肯开口。
“往年京中两三月便会传来一份家书,可今年,已有小半年不曾收到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洛秦筝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府中,王爷的人都在瞒我。如今出了府,你也还要瞒着我吗?”
“王妃……”绾儿脸色发白,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沉默了半晌,只是道,“姑娘,还是问姑爷吧。”
*
冬至赏梅过后,王妃的病愈发严重了。
午后,绾儿陪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外传来了脚步声,嘎吱嘎吱踏雪而来。
绾儿福了福身:“奴婢见过王爷。”
景柠仍窝在躺椅上没有动,她如今实在提不起精气神再和同床异梦的夫君虚与委蛇。
身上突然搭上了件大氅,往日里让她安心的熟悉气息,如今却令她无比窒息。她揪着衣角压抑着将大氅掀到地上的冲动,嗓音沙哑地问:“王爷今天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方旬沉默了许久,答非所问:“今日天好,可要四处走走?”
阳光盛好,照在雪上映得景柠有些睁不开眼:“多谢王爷。不必了,御医也说了,妾这病,还是静养的好。”
皇帝前些日子送了批美人,美名嘉奖皇弟查案有功。原本府上的人就对她这个异族夫人看不过眼,但王爷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个,府上的下人再不服,也得捏着鼻子认了她这个王府主母。
可如今,皇帝赐的莺莺燕燕入了偌大的王府,争奇斗艳好不热闹,而景柠也成了她们首要对付的眼中钉、肉中刺。
方旬向她解释过,这些女人是皇帝和各方势力送来的眼线,他不会动她们,待到时机成熟,便会打发她们出府回家去。
可霜降那天,因着年关将近,公事繁忙,王爷几日都睡在书房中,景柠便亲手熬了药膳送过去。她走到连廊转角时,远远看到那批美人里最出挑的女子进了王爷的书房。
女子传出来的声音里带着羞涩和盖不住的喜悦:“王爷,奴有喜了。御医诊治过,已有四个月了。王爷放心,奴明白的。王妃母族虽在异国,但势大难以招惹,您和圣上定下她的王妃之位自是有所打算。圣上也交代过,待他和邻国皇帝的约定履行,将那酣睡在龙榻旁侧的世家大族铲除后,必然会给奴一个名分。王爷放心,奴不会只图眼前地位坏了您好事,奴不会说的。”
方旬那时说了什么?景柠模模糊糊中想了起来,却是一身冷汗——似乎是柔声细语地夸了那女子懂事,就像现在一般。
方旬用着和她记忆力丝毫不差的温柔语气哄着她:“柠柠懂事,圣上已册封本王为皇太弟,下月便是吉日。府中少不得操心劳神的琐事需打理,你如今还是养病要紧,府里的事务就交由管家他们去吧。”
“是,”景柠明白了,王爷这是来收回库房钥匙和账本的,“绾儿,将妆匣柜下的钥匙取出来,交给王爷吧。”
“下月册封大典可是要你携着我同去的。你可千万要养好了病,若是传出什么本王虐待枕边人的小道消息,多让人担心。说不准还会坏了两国的情谊。”方旬见她脸色不好,玩笑似的又哄了几句。
不多时,绾儿便将木匣捧来了。与木匣一同取来的,还有床窄小的棉被,盖在摇椅上刚刚好。
方旬失笑:“不愧是柠柠身边人,有眼色、会护主。怕本王冻着,又怕本王扰了柠柠休养,忙捧了床棉被赶我走啊。”
离开前,他披上了大氅,打开木匣却只拿了钥匙:“暂且让管家他们打理着,待你好了,这事还是需要你来做,木匣便不必拿了。送来还去的,麻烦。”
直到方旬离开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景柠的脑中仍是乱糟糟的。她合上眼,任由思绪飘散,不甚清醒的意识里有他们三明山下的初遇;有父兄对她与人私定终生的愤怒与无可奈何;还有那位有了身孕的女子,一袭大红嫁衣、抱着个胖娃娃,站在方旬身边笑嘻嘻地俯视匍匐在他们脚下的自己。
那时,父亲送了她和二哥两人到三明山学艺,说是要师父好好磨一磨他们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那是一段好山好水好无聊的日子。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