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殷笑一怔,略略扬眉,扭头看向他:“你还醒着?”
言罢,也觉得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人自然还醒着,毕竟刚才还能对答如流,总不能是叫人夺舍了去。
她了无意趣地摆了摆手,又说:“我也不清楚你现在是何状态,等我将医师唤过来看看吧。”
说着,伸手一拉,初春傍晚的寒气铺面吹来,把殷笑在火盆前烤出的一点血色吹了个干净。
今年春天反常得离奇,又是暴雨山崩,又是早暖夜寒,今日似乎寒得更彻底一些,殷笑迎面被呼啦的冷风糊了一脸,不由哆嗦了一声,差点以为冬天还没过。
身后是内室的融融暖气,面前是出奇寒冷的晚风,殷笑那一步子险些没能迈出去。
背后一阵悉悉卒卒的声音,阮钰绕开了炭盆,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了她一把,殷笑没有提防,竟被他带得后退一步,紧接着,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关上了书房大门,将冷春的风紧紧锁在了门外。
“还清醒着。”阮钰温声说,“伽禾先生的药只是叫人‘口吐真言’,却不至于让我……神志全失。”
他虚虚地握着殷笑手腕。隔着一层轻薄的衣衫,殷笑感觉到他的手略微有些哆嗦,透过手心传递的暖意却还存在着,叫她竟没能来得及仔细思量那句迟来了些的解释。
阮钰似乎是踌躇了片刻,又低声道:
“郡主。”
他的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殷笑转头看向他,才发现他那双桃花眼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焦距。
这一瞬间,他的眼神清明无比,毫无在宣平侯府时表现出来的谵妄模样。
“被救之前,除了你我府中部曲,我还看见了顾长策带了一队锦衣卫。”他飞快地说,“那支箭我分明拾起来了,最后却没再见过,若非部曲中有鬼,便是顾长策的人。他……”
说到这里,他似乎微微恍惚了一阵,看了眼殷笑,顿了一顿,才说:“你要小心他。”
殷笑觉得他这副模样实在不大正常,忍不住皱起眉。
“我知道了,”她说,“但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伽禾那药难道真治好你了不成?”
阮钰苦笑一声,摇摇头:“那不是病症。虽然记忆模糊,但那也是我,只不过是——”
他微微一顿,旋即叹了一叹。天色渐晚,他垂下眼时,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纤长的投影,看起来温和得近乎虚弱:“也罢。郡主大约也看出来了,在上祀之后,我脑中又多出一段……在另一个''大齐''的记忆。那里崇阴贬阳,以女子为尊,因此在下才会…控制不住地,把自己放在比郡主低微的位置上。”
他这话实在有些委婉了,阮微之可不止把自己放得比她低,而是把所有男人都放得低了。
殷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开腔念道:
“男儿当自强,对镜贴花黄?”
阮钰:“……”
宣平侯世子恐怕这辈子都没见过比这更煞风景的人。
他愕了一愕,很快回过了神,很快又拾起了自己的端方皮囊,平心静气道:“病中神志不清,随笔写下,竟让郡主看见了。”
殷笑说:“看起来的确不清醒——还有,你的‘嫁妆单’,是认真的吗?”
阮钰深深地看了眼她。
随后,这位癔病看似好了大半的宣平侯世子,以一种轻柔的、含情脉脉的语气,刻意恶心她似的开了口:
“郡主在鸣玉山与我独处半日,生死相依,难道不知我的心么?阮微之的……贞洁声誉都在你手上,郡主何时下聘礼迎我入府呢?”
殷笑木然地看着他。
“我不喜欢对镜贴花黄的自强男儿,”她顶着一张已经麻木的脸,硬邦邦地说,“你可以考虑‘男儿当自自弱’一点,叫本殿看看你入赘的决心。”
郡主大约是被他这一系说发病就发病的言行给看木了,在这种戕害中获得了升华,精神稳定得有些离奇了。
阮钰又道:“郡主,在下是认真同你说的。当时在山下,所有人只顾挖开山石,他却让人往四周探查,‘有无刺客动手脚的痕迹’。那是在隐蔽的密林山腰,绝无可能有什么刺客。那必然是托辞——”
仿佛骤然被抽了声带,阮钰的嗓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那双眼睛里的光再度微弱起来,阮钰再一次回到了最初的无神模样,右手一松,放开了殷笑。
殷笑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然而阮钰那一点清明仿佛摇曳的残烛,不必风吹,眨眼之间,已自己灭了。
她犹豫着松开手,轻声唤道:“阮微之…?”
他眼睫一颤,微微阖上眼皮,面上流露出几分疲态,呼吸却很平缓,似乎只是睡着了。
殷笑收回探他鼻息的手,垂下眼。
看来是时间到了。
火盆里的罗碳也快烧了干净,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