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旧图新
“前辈……认得我?”冯落寒忍不住追问,“我们可曾见过?为何你知道那串卷草纹禁步,知道我从何来,知道我家门罹难,还知道我娘的下落?”
面前的男子显然对这一串诘问不感兴趣,嘴角张扬勾起一个弧度,恢复了本性:“前辈?担待不起,都把人叫老了。”
这声音,这身量,这骨相——冯落寒在悲台六年之久,对物事人面有着极高的敏觉,而对方也没有刻意掩饰,她第一声便听出了端倪——
“官稚?”
“哈哈哈哈——”男子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幽深夜里缓缓涤荡开,“冯妈妈好记性!”
而后,他伸手取下那攀附在面庞上诡怪瑰丽的半张面具,显露出真容来——正是日前来悲台无端挑衅的那个人。
冯落寒忽地明白,当日他缘何大动干戈,缘何故作姿态地从怀中取银票出来。
那样张扬,那般轻狂,生怕旁人注意不到似的——准确来说,是生怕她看不到。于旁人眼中,不过是个纨绔公子哥在发癫闹事,但那幽竹纹,却实实在在只有她一人能看出端倪。
“所以这一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筹谋?”冯落寒道,“从八月戴禁步那日起,你就推演完了后面的每一步,因为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软肋,就算我看出来是计,也一定会心甘情愿往里跳,对吗?”
官稚翘着脚,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咂咂嘴,道:“说下去。”
“你诱使我重游故地,让当铺掌柜说出赎回禁步之人,又通过旧邻之口引出当年的真相,让我对谷主心生疑窦,此为离间。再后来,便是你身着幽竹纹华服登临悲台,故意寻衅闹事,以纨绔模样作伪,为的是让我注意到那串幽竹纹,因为你知道,那是我娘才能绣出来的样式,进而引出罗绮斋。”
“我将计就计去了,却无功而返,因为我的一切行动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只会在该知晓的时候让我看到。故而后来又有二月无端在罗绮斋替李善叶置办衣物一事,以忘川谷护法作引,才不着痕迹地让我见到了我娘。自始至终,你都干干净净地隐匿在后,两袖清风,所有事都筹谋得让旁人替你做了,是吗?”
官稚打了个响指,笑道:“脉络还算清晰,细节知之甚少。和我心中所想正符合,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相思门究竟是何时潜入忘川谷之内的?”冯落寒忍不住问,“八月和初二,究竟谁才是你的暗线?”
座上之人却没有答她,只是学着她的口吻:“冯妈妈幼年无忧,一身烂漫,只可惜后来家门不幸,沦为孤女,被红衣谷主巫溪收入忘川谷,于谷中战战兢兢过了两年之后,被谷主授意出谷,着手建造隶属于忘川谷最大的消息网。转眼六年过,悲台水起风生,不良人遍布庙堂江湖,蒐集各路风吹草动。我们相思门被巫溪知晓,门人被缚,也多亏了冯妈妈神通啊!”
半功半过,毁誉参半,这人究竟是喜还是怒?冯落寒看不出来。
“今日你诚心求见,我也如约见了,先前我不问,但如今该问一句,冯妈妈此行大费周折,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话音落,冯落寒不由地一笑。他这是明知故问,然则彼此心里都清楚,她所求,她所想,都在一处。
“阁下慧敏过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难道还算不出我心中所想么?”
官稚的笑看起来很受用:“溢美之词人人爱听,果然,听得我神清气爽。”
冯落寒后撤一步,两手交叠高举过头顶,而后屈膝跪下,双手及地,沉沉地、深深地一稽首,稽留多时——
“悲台不良使冯落寒,即日起不论前尘,愿归依相思门,爱其所爱,仇其所仇。以苟生为依托,以亡佚为远志,不负相思门所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有违今日之誓,必将吞剑自裁,万劫不复!”
“好!”官稚起身,一路抚掌而下,行至冯落寒面前将她扶起,又嗔怪,“说得这样吓人,忘川谷的做派且让它留在那里好了!”
他的脸上笑眯眯的,虽然没有面具,却依然像是笼着一团云翳。
冯落寒眉心一跳,总觉得事情还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