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所不逮
你……”薛云照看着眼前的荒凉,“来这里很多次了吧?”
夏之秋笑了笑,只看着面前的人事物,道:“薛公子以为,为何中都处处繁华,独此处贫瘠深重,不堪入眼?”
循着她的目光,满目尽是中都城不为人知的疮痍。贫穷、病痛、苦难、绝望、哀伤,世间所有黑暗的形容大多聚居于此。薛云照看了很久,方缓缓道:“缘由很多,不胜枚举。”
“是啊……”夏之秋道,“中都那么多好水好土,却都在旁的地方,不曾留半分于此地。这儿离绪风河远,也没多少可以耕种的土地,这就存了穷苦的种子。加之地处偏僻,不得朝中关心与疼爱,长年累月地籍籍无名。偏偏好去处不肯留人,这里的人便愈来愈多,本就是无人问津的穷山穷水,种之以赤金,馈之以朽薪,怕是……永生永世都再难翻身了。”
施粥的队伍不知何时排了起来,没多大一会儿便长得忘不见尽头。几个稚童得了御冬的新衣,像是遇了天大的开心事,四下里追逐嬉笑着,笑声清脆而纯然。
两人沉默地走着,薛云照忽然开了口:“此处可有书塾?”
夏之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有,便是那儿了。”
循着目光看去,那截然不同于民居之所,风吹不破,雨淋不着,明显是处修缮得体的飞檐房,看得出几分书香意气。
薛云照黯黯:“怕也是夏姑娘你办的学吧?”
夏之秋笑了笑,声音很轻:“我不是在中都出生的,稍大点时才随父亲来了中都。江南距北部很远,故而这小半生也算是见识了一些风土。中都的繁华向来迷惑人心,然而天下积贫积弱已久,并不是他处也有这样的好风景。但凡多走两步,总能见识到不同的世间疾苦。纵然是皇城边上,天子脚下,也有这样的蝼蚁之地,那试想,旁的地方又会有多少?”
“薛公子,我不过是一介女子,没有什么翻山覆海指点江山的能力。我的天地只有一隅,我的能力只在区区,我帮不了太多的人,也根治不了此处的固疾。可是你们不同,你们身处朝堂,是口含天宪之人,唯有你们才可以彻底拔除这样腐朽的烂根。”
薛云照定定地看着眼前景象,许久轻叹了口气:“想必,薛将军也曾替你奔走过吧?”
“是啊……可你知道的,这不是易事,朝廷无人愿接这烫手山芋。打量着无非是穷些,饿不死多少人,动不了国之根本,又有我这样的冤大头看顾,便不愿留什么心思在此处了。”
这里的风很轻,薛云照仰头望着头顶那一方青天,那样高远而深邃,像是一具蒙蔽人心的画皮,阳光再和暖灿烂,却从未真正行至过此处。
这也是固疾,是朝廷的固疾,这几年来愈发深入骨髓。若想根治,必是钻心蚀骨之痛,要剜除腐肉,要下猛药。可朝廷上下,哪怕是君王,愿意舍弃眼下的安宁么?
此时此刻,薛云照觉得自己是另一个夏之秋,而东乐街便是如今积弊已深的朝廷。他的手所及之处只在咫尺,可环顾四周,八方百里尽是满目疮痍。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迎面倾轧而来,是同夏之秋一般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日,薛云照走遍了东乐街的每一处角落,看尽了这十数年来从未见过的荒凉景象。世间有阳光,自然也会有阴影,人在光明之下活得久了,常常会先入为主地以为世间本就该花团锦簇,受一叶而障目。
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然而,薛云照不知道的是,在他忧虑旁人的晦暗时,他的世界里,乌云正寸寸遮蔽日光。所谓的晦暗阴影,早已在某个未察觉的时刻,开始步步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