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山间月(一)
叶青梧收到了嶂溪大学聘请她为英语教师的任书。这所学校原是教五经的学堂,后来洋务运动兴起,文人呼喊“师夷长技以制夷”,嶂溪教育部便将学堂改为了大学,开设理工科和文史科。
叶沉喑知道后问:“青梧,这聘书你接吗?”
“接。”
叶沉喑忧心忡忡道:“你可知接受后,你会面临怎样的困难?”
“知道,”她凝重地点了点头,“从收到这封聘书起,我就知道我会面临着什么。”
嶂溪大学教书的皆为男先生,若她上任,便是唯一的女老师。届时,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若她没有过硬的心理,势必会被压垮。
“嶂溪大学既然敢发这聘书与我,必然也做好了接受舆论的压力。校长有这般魄力,我也不能负他所望。”
秋瑾敢写出“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她亦敢向根生蒂固的男权发出挑战。
“也罢!也罢!”叶沉喑摸着胡须道,“我本想让你随我学习经商,但嶂溪大学既然需要你,那你便去吧。教书育人,本就是造福家国之事,你且认真仔细地去做,其他事,交给为父,我永远是你强大的靠山。”
他虽学四书五经,却并不是个迂腐之人。孔孟之道,是文化根脉,他自然放在心尖上。可这也并不妨碍其他文化的存在,也并不妨碍她的女儿去做嶂溪大学里第一个女教师。
列强侵华,打得这片土地千疮百孔,已经说明了国家的落后。若再不吸收别人的长处,如何拯救这岌岌可危的国家,如何摆脱“东亚病夫”的骂名。
“青梧,为父送你去英国留学,就是望你学成归来能救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你虽是女儿家,但并不输男子。父亲希望你在大学教书之时,要勤勤恳恳,将学生培养成才。国家希望,在你手中,也在他们手中。”
这一刻,叶沉喑的形象在叶青梧心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个迂腐读书人,唯利是图的商人,但如今才明白他心中有大任,他盼这世道可以太平,盼百姓可以无忧。
“父亲,我明白了。”叶青梧向他鞠了一躬,感谢他的孜孜教诲,感谢他对她无条件的支持与爱护。
桃花落了,落在了广阔的土地上,龚自珍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叶沉喑点燃自己照亮叶青梧前行的道路,而叶青梧也将如他父亲一样燃烧,去照亮家国的希望。
他们共同的愿望,是改变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改变这个民不聊生的国家,改变这个受压迫、无人权的国家。
嶂溪大学为她举办了任职讲座,媒体大肆报道这个从英国回来的女人。她是嶂溪大学聘请的第一位女教师,在社会上掀起了极大的热度。
保皇派怒不可竭道:“女人当什么老师。简直有违祖宗礼制!国家亡矣!国家亡矣!”
改革派振臂高呼:“这是历史的新进程,打破了这横行霸道了千百年的规矩!女人亦可为师,女人亦可撑起一片天。”
谢槲洲盯着报纸上,那个站在台上发表任职讲话的女人。她的光华终究遮掩不住,让所有人都看到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有孩童在说话。
男孩说:“青梧,你的愿望是什么?”
女孩说:“愿天下太平,愿嶂溪海晏河清。”
贺老爷子八十大寿那天,叶青梧同叶沉喑一同去贺府为他祝寿。
她的出现,引来了迂腐文人的咒骂,惹来了新旧派的辩论,一场寿宴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叶沉喑将她护在身后,横眉冷对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人。
贺老爷子拄着拐杖为她辩驳:“一千三百多的封建帝制都可以覆灭,那为何女人不能进学堂教书?”
这一刻,叶青梧红了眼眶,向她的父亲,向贺老爷子,都深深地鞠了一躬。
“敬桑,你且带青梧出去走走,这里交给我。老头子今日就要与他们辩上一辩。”贺老爷子中气十足道。
叶青梧本不愿走,但贺敬桑说,她在会影响贺老爷子发挥,她便三步一回首的跟着他出了贺府。
“我听说,今日青玉楼的头牌南山月登台唱戏了,你可要去看,”贺敬桑扶着她跨过高高的门槛,“你听了她唱戏,就知道什么叫做天籁之音。”
叶青梧眸光一亮,忙道:“去!”
她回来的这些日子,一直听人说“南山月”唱戏,有多么多么好听,可她一次也没听过。实在是一票难求。
今日她既登台,就算是站着,她也要听听这声音究竟是有多好听,才能引来万人空巷。
“行,那你在这等着,我去开车。”贺敬桑说。
叶青梧点头道:“好。”
她站在府门前等了会儿,贺敬桑就开着汽车停在她面前。
他走下来,打开车门,绅士地请她进去,叶青梧笑了笑:“其实不用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