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我们走出考核室所在的建筑物。
山中一入夜,暑气就散了,这会儿,正是风清月朗,一天繁星。
熄灯时间已经过了,基地里安安静静,远处的宿舍楼和山麓的阴影连成一片,几盏路灯立在繁茂的林间,远远看去,像一个一个树冠在发光。
我问1027:“对了,你晚上住哪儿?”
“没想好,找个地方待着吧,省电,”它说,“我没带充电座,没想到这边连个通用型都没有。”
我说那你可以去我刚刚训练的考核室,那边一整晚都不会锁门。
它说好。
然后我们间就沉默下来。
脚步在开阔的室外几乎没有声音,我们并肩走着,月光把它的影子投到我斜前方,我会不时踩上去。
“你到底为什么过来?”安静了一阵,我轻声问。
考核校验系统的调试不需要1027的仿生躯壳在,基地没给它安排住宿也证明了这点。这显然是一个匆忙促成的决定,而不做好准备就出门,并不是它的风格。
总不能是没原因的吧。
它站住了,这次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那个时刻带给我的感觉颇奇妙,我看着落在我脚下的它的影子,知道无数棵遍历树正从这一小块土地上抽枝发芽,在瞬息间,蔓延出足以覆盖全宇宙的宏大的0和1组成的世界。
这是为我一句话而生出的世界。
“我本来想等明天考核结束,再跟你谈这个,”片刻后,它坦言道,“我有私心,一方面,我想尊重你的决定,但事实上,无论推演千万次,我得出的结论仍是不希望你加入凤凰,去战场犯险。”
我感到很惊奇:“你也会有私心?不怕被抓去销毁了?”
1027无奈地笑了一下:“不是那个意思。神经网络结构和人类的脑部神经元结构,从某种意义上说非常相似,总有那么几个激活程度特别高的神经元,所谓无论做着什么,到最后都会不由自主联想到的人或事。区别只在人类的思想没有任何外力能控制,而我在必要时,可以通过强行提升激发阈值以保证绝对的理性。”
“很抱歉让你住在了这么动荡不安的神经元里。有时候我就像个变态一样,会用搜索你的名字和你相关的事情填满所有运算余量。”
我笑:“那你还真是个恋爱脑。”
1027承认说它是。
我们走到一段下坡路,山风变得很疾。1027的头发扬起时,我看到它耳后露出的一条浅浅的银线,是它仿生躯壳外置指令接口。
“我最近的一次升级后,”它说,“整合了几个旧版军用系统。其中有一个人事档案系统,大部分功能已经停用,但保留了历史数据,其中包括了‘凤凰’的全部人事档案,最后一次更新是6年前。”
6年前。
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在我心上轻触了一下,我想我或许知道它今天晚上过来的原因了。
预感到它接下来要说的话,我生出了一点微妙的抗拒感,出于要被再一次从里面剖开的不安。但在1027转头看我时,我克制,示意它可以说下去。
于是它说:“谈红……你哥哥,6年前在查谟加尔牺牲,不是因为武装冲突,是吗?”
我说:“确实不是。”
它点点头。
我们继续往前走,接近宿舍区,基地的混凝土路也到了尽头。脚下变成了铺满松枝的山径,落足时绵绵无声。
影子在起伏的松毡上变成了奇怪的形状,我低头盯着1027变形的侧影,慢慢笑了一下,问它:“哥哥的档案,是怎么写的?”
1027说:“274年9月,在查谟加尔地区执行任务失联,档案后附了死亡证明,上载的死亡日期和失踪是同一天。他当时所在的小队成员一共12人,其中8人都是相同的情况,剩下4人则明确是死于武装冲突,死亡时间是当年8月下旬,有先有后,连伤情都记载得很清楚。”
“——所以我想,你哥哥和另外7个人,或许不是死亡,而是失踪对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是死亡。”
1027的表情有些意外。我从他手里拿回我的背包,取出终端,调出一个藏得很深的加密文件夹,点开,里面是三个带着“?”图标的未知文件。
“这是三段视频通话记录,”我说,“当时爬梯子用一个海外社交APP录的,存下来就是这个格式,但现在那个APP下架了,看不了。你或许有办法吗?”
1027说:“我试试。”
它连了我的终端,几秒后问我:“需要你的用户根密码。”
“02490129。”
它顿了顿,看了我一眼,但没说什么。把终端递还给我:“好了。”
1027把三段通话记录都转成了常用的视频格式。文件名没动,还是当时系统按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