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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烟居(二):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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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黎信之自梦中惊醒,惊慌抚上自己右肩,梦里撕心裂肺的疼太过真实,然而寝衣下的肌肤光洁如玉,无任何不妥。

而梦里捅了他一剑的女人,正在他身侧酣睡,眼睫随呼吸轻颤。

裴雁晚在梦里懊悔地呼喊他,她喊的是那两个字是——

“江允。”

黎信之快把下唇咬破,多如繁星的残碎记忆争先恐后往他脑中涌,他渐生万蚁噬心之痛,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纵然到了这般境地,他也要跌跌撞撞扑向裴雁晚的妆盒,取出最下层细心保存的合婚庚帖一观,“白首之约,此心不渝”的字眼仿佛化作一滩血水,不是原本就在纸上的,而是从他眼里淌出来的。

梦里的裴雁晚唤他为“江允”,河边漫游的裴雁晚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也是“江允”,这个令他心痛的名字,同样出现在大红色的合婚庚帖中。

他骤然想起来,昨日裴雁晚把此纸庚帖拿给他瞧,事后说他不太聪明,而那身喜服,合身到像为他量身裁制。

黎信之双手颤抖,在浓重夜色里提笔写字下“白首之约,此心不渝”八个字。迎着皎洁月色,他因一模一样的字迹冷笑出声,终于明白了裴雁晚为何说他“不太聪明”。冷笑,继而又改为庆幸的笑、喜悦的笑。

原来他就是江允,是裴雁晚心心念念的夫君。

寒风乍起,成千上万天的记忆在他脑中止不住翻滚,痛得他趔趄跌倒,身后的椅子咣当响动,在寂静如水的夜晚格外刺耳。

彻底昏迷之前,他听见裴雁晚慌乱的声音:“三郎——”

*

残灯如豆,星落如雨。

柔白纱帐中,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萤石熠熠发光,世人唤它作“夜明珠”。黎信之方一睁眼,望见的便是裴雁晚盘腿坐在他身侧,手捧夜明珠,满脸的焦急无奈。

“三郎,你醒了?头还疼不疼?”裴雁晚喜出望外,她趁夜去请了许成玉前来,医者施针后便离去,未作多留。

黎信之茫然了几瞬,而后勉强一笑。他撑着直起身子,与裴雁晚帐中对坐:“不疼了,雁晚。让你担心坏了罢?”

裴雁晚轻抚他的面颊,皱眉道:“我当然担心!你三更半夜跑去翻庚帖做什么?”

“我做了噩梦,它们让我毛骨悚然,可我想告诉你……我对许大夫有所隐瞒,这些梦,我只愿说给你听。”黎信之接过莹绿的夜明珠,与裴雁晚紧抵额头,“——好大的夜明珠,哪里来的?”

裴雁晚点头称是:“你送给我的,素日未能摆出来,眼下与你帐中夜话,取来照亮。”

“以后便摆在外头,当作夜烛,可好?”黎信之的手掌白皙修长,捧着鸽子蛋一般大的珠子,光亮简直要照透他的皮肤。他见裴雁晚又点了点头,便咳嗽数声,忐忑地讲了四个迥异之梦。

关于母亲的遗言,脚踝的金锁链,胸口汩汩的鲜血,和坚定沉稳的“儿臣不怕”。

裴雁晚越听,面色越凝重,一层霜生在她脸上,惨白骇人。她不欲先计较黎信之“囚禁”她一事,这不算新鲜,而是她早就晓得的,掩埋在江允内心深处的阴毒念头。

她与男人一道捧着夜明珠,双手紧覆着黎信之的手:“你父母……”

母亲的遗言全在关照长子,或有话也想对江允说,但终究未能说出口;而父亲的“忤逆不孝”四个字,压在人子身上,实在太重太重了。

“我为何自称‘儿臣’?”黎信之感受着手背的温热,眼含笑意,“雁晚,你从未告知我,我的父母是谁。”

“这是我许诺过,要告诉你的小秘密。”裴雁晚身躯微微前倾,娓娓道,“当初,我是在云山捡到的你……”

来龙去脉讲完,夜明珠已捂热,黎信之的面色瞬息万变,末了,他咬牙感叹:“我像在听故事,毫无真实感。”

如同置身茫茫云端,景色虽绮丽,但仿佛下一步便要踏空,摔得粉身碎骨。

“事实如此呀,信之。”裴雁晚再往前凑,一只手搭上了对方的腰,“没关系,你当然可以觉得它是故事,是梦。但我希望你知道自己是谁,别忘了‘江允’这个名字。”

她一句话,让黎信之定了心,不再畏惧未来与过去。黎信之握住裴雁晚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十指相扣,将其轻轻贴着自己的侧脸,温柔地笑道:“谢谢你。”

换作其他人来听某某为情而放弃尊荣的故事,定会笑骂某某的愚蠢。然而江允不这么觉得,黎信之不这么觉得,他在裴雁晚沉静的眼眸里,找到了一切奋不顾身的理由。

为这般浓烈的感情,万事都值得。

裴雁晚吻吻黎信之的唇角,低声问道:“我们现在是要睡觉,还是再聊会儿?”

“睡觉罢……仅仅是睡觉,不做旁的。”黎信之将夜明珠放在帐角,垂首喃道,“此物可为姐姐压床帐。”

裴雁晚凤眸一凛,她打量着明眸浅笑的男人,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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