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佳节(四):新春
“还有改进的余地。”盈润硬瘦的梅枝一头还挂着怒放的红梅,程芙以它为刃,斜着刺向裴雁晚下腹。
裴雁晚即刻侧身躲闪,鹿皮绒靴从狭窄的洲汀腾挪至小湖冰面,咯吱一声,她灵敏地又跃回岸上,程芙亦停止攻势,两人盯着破裂的冰面,旋即四目相对。
“得立个牌子,提醒别人不要上冰面。”裴雁晚边说边翻开揣在怀中的剑谱,静默地思索了一次呼吸的瞬间,点头认可道,“确实还能再改。今日就先到这儿罢,过完年继续倒腾。”
今年的年末,她出乎意料地忙碌,勉强抽出一丝时间改进绘制完初稿的剑谱,待午休过后,又要投身进忙碌的事务中去。
她们的斗篷挂在梅树枝头,能令傲骨铮铮的梅折腰俯首,取下斗篷的同时,树枝回弹,溅了裴雁晚半肩碎雪。
“裴雁晚,等等。”程芙唤住同门师妹,快步上前,好与她并肩而行,“你那匹照夜白品相好,让我骑着试试。”
“纤纤的嘴未免太快了!”裴雁晚疾行数步,语气显得愤愤。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正月初三江允生辰,裴雁晚送他的贺礼是一匹名驹照夜白与她亲铸的马具,借由傅纤纤的门路,搞来照夜白并非难事,只不过钱袋子要破笔财。
她把江允瞒得紧,任人软磨硬泡半个月都没说出欲送什么东西。
梅苑中栽植着数十株红梅,苑中心造有小湖,红梅围湖栽种,每逢冬日,湖心亭赏雪,围红炉煮酒,风雅别致。
裴雁晚折下一枝梅,顺路领回了自己的信件。她的故人好友遍布天涯海角,且有名望加持,年关时节总能收到数量颇为可观的贺礼、书信。
竹烟居内燃了两盆剧烈的炭火,江允畏寒,冬日晨起就像过五关斩六将,至今还卧在床上未起。
裴雁晚觑了眼两片紧挨着垂落的床帐,静悄悄地正坐于矮几前翻阅信件。
先是一只细长状的紫檀木盒子,盒盖四圈刻画着鎏金痕迹。她万分好奇地开盒盖,映入眼帘的居然是枝怒放的白梅,枝干枯瘦,却显风流傲骨,花瓣纹路盈盈,溢放出不易察觉的暗香。
盒底放置着书信,正文仅有“恭祝新年”四个字,裴雁晚视线下移,竟在落款处看见了黎嫣然和华曦的名字。她既惊又喜,脱口唤了句:“三郎。”
清脆的嗓音穿过半镂空屏风,钻入床幔,床幔之内也探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嗯?我醒着……”
“你表妹与她的好友给我寄了一枝白梅,你来看看。”
原本舍不得掀开床帐的江允,终于肯起身了。他将衣裳放置于熏笼上烘烤,只为待会儿穿上时是暖和舒适的,且问道:“嫣然?”
“你有不止一个表妹?”裴雁晚把白梅暂且搁至一旁,和颜悦色地埋怨,“快午时了,你快起来,我给你惯出坏习惯了是不是?”
“被窝里暖和嘛?”江允穿好鞋袜,仅披着氅衣便跑了过来,他拾起白梅轻嗅,莞尔笑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她俩倒是别出心裁,礼轻人意重——这朵红色的,刚刚在梅苑折的罢?”
他这个表哥在黎嫣然的认识中已经逝去,贺礼自然没有他的份。
“我刚从梅苑回来,和程芙忙里偷闲研究剑谱。年后再给你妹妹她们回礼罢,我送两件别致的东西。”金银财器,京城中名门出身的两位姑娘自然不缺,裴雁晚霎时感到苦恼,她没有想到自己能在黎嫣然和华曦心中占据分量,故而两手空空,毫无准备。
故人既然情深义重,她便该郑重回礼。
裴雁晚耐心地品味着自己收到的东西。同样来自京城的,还有她的义姐孙妙心寄来的银票与书信,属于她的布庄时逢新年,收入高涨,属于她的书信字字箴言,读来倍感温馨。
等江允收拾妥当,弯着腰要拥住她时,她的信件还没能读完。她梳着单髻,发丝全部高束,露出白皙的后颈,江允便吻在后颈处,甚至用牙齿轻轻厮磨。
“不要咬。”裴雁晚蹙着眉头将人推开,“你最近好喜欢咬人,烦不烦?”
“不烦。”江允重新抱上去,下颚抵着她的肩骨,“明明你也经常咬我。”
两人闹了一阵子,闹乱了裴雁晚的发髻,她难得有兴致认真梳头,全被搅和坏了,遂气得赶人去写春联,这是江允许诺过她的事,哪怕是分别的三年,也没有一次落下。
江允不去稍高的书桌前写,反倒拿着笔墨纸砚来到矮案前,和裴雁晚跪坐在一处,温声问道:“帮我磨墨好不好?”
“不要,自己没长手吗?”裴雁晚正重理发髻,连正眼都懒得抛去,粗声粗气地答话,“你待会儿给师母也写一份。”
她不答应江允的请求,江允便稍稍垂首,掀起眼皮,乌黑璀璨的眸子里跃动着两团火。招数没有奏效,裴雁晚静心凝神,恍若天地间只余她一个,良久之后,江允心不甘情不愿地自己捞过砚台,提笔落字:“下午还有事吗?吃完午饭我们去梅苑赏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