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令
第一章跌落高台
砾城关外,驿站的告示牌边人头攒动。
江驭鸣一夜没有合眼,靠着柱子站在喂马的食槽边,等待一个“骑白骡子笑起来很好看”的人。
三天前,她还是万人之上的驭歆王,稽查西北贪案得胜归来。如今,皇城方圆五百里,四处粘贴着她的缉拿令。
“据说皇家祭场抓了千八百人,当天看热闹的全抓了……!”
“最近豊京可不能去……”
离得不远,围观人群在告示牌前沸议不止。
她抱着手靠在栓马柱边,梳着男子发髻,戴竹编空顶斗笠,围着麻色面巾,通身灰色布衣,缠着绑腿,好似一个在等马儿吃草的普通驿夫。
畜着大胡子的驿夫朝她搭话,“这厮杀了狗皇帝,赏金黄金五百两,良田二百亩……小伙计,我看你手脚轻快,你也别跑马了,咱哥俩一起去拿他。若是拿到了,赏金四六分成,咋样?”
江驭鸣本不想搭理,可他嘴里的“狗皇帝”,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五哥。她压着嗓子道:“你怎知是驭歆王杀了皇帝?皇家夏祭你去了?”
驿夫来了兴致,嘴里嚼的马草根啐地一吐,“幸好我那天有信要送,没去祭场围观,否则现在也蹲班房了!昨日豊京满城挂白,不是国丧是什么!再过几日,你就知道了。喏,缉拿令写着谋权篡位呢,这驭歆王好歹也是龙种,定是起了当皇帝的心思……”
“……”江驭鸣喉头一紧,只得沉默。
由于命格特殊,先皇御旨一赐,她成了诰命王爷。世人只知驭歆王,不知其是女儿身。
五哥确实死在她面前,死在她怀里,甚至毒死他的那碗祭品,也是她亲手呈上的。
某种意义上,她和凶手没有区别。
“豊京禁卫森严,这个谋反的王爷怎么能逃出来?”她问。
驿夫鼻子吭气,无声笑笑,“你只看豊京城门上挂了几颗头,就知道是哪几个不要命的朝官放走了他——”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张开抖了抖,“八个头,八个都不止,我走的时候还没挂完呢!”
江驭鸣压低帽檐,把脚边的石子踢了出去。
平日里和她关系亲近的官员,这次大多难逃被清理的厄运。
还有她那未过门的九位“王妃”,不知他们是何处境。
在西北查贪时,皇兄已选好了九位王妃,只待她回朝便娶进王府。
这九位公子,她只匆匆在祭礼上见过一面,有同她看生见长的,也有素未谋面的,有官宦子弟,也有平民百姓。
只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与自己命格契合。虽还未过门,只怕也难逃被株连的命运。
一阵眩晕袭来,她扫了扫四周,骑白骡子笑起来很好看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你这小兄弟,咋不吭气了?真是闷葫芦拍不出屁响……”
驿夫见这人不搭话,挑了根白净的马草,用手指捋掉浮灰,放进嘴里嚼,又用刨勾把草料朝自己那边扒拉些,“快些吃,吃快些,岭南荔枝要熟了,捎俩回家哄老婆……”
驿夫咿咿呀呀,用沙哑的戏腔唱着方言小调。
眼角灼热,江驭鸣暗暗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纵使平日沉稳如她,如今也想大哭一场,把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最好能让她哭晕过去,那样便能睡个好觉了。
但,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
“……夕轻?孟夕轻!”
清脆的少年声线在她背后响起。
斗笠檐下,一双染泥的云靴闯进视野,蹭得马身烟黄毛躁。白骡子喘着粗气吁停,少年从它身上翻跃落地。
他牵着马绳在手腕绕了绕,又喊了一声“孟夕轻”,江驭鸣才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
他穿一身青色短打,发髻颠得微微松散,额前垂着几缕碎发。明眸皓齿,笑起来确实称得上好看,如果她有心情欣赏的话。
“……你是,薛泉?”江驭鸣问。
“是啊,认不出来啦?你五岁那年,你爹娘还带你来我家住过。”他唉了一声,“我不是故意提你爹娘……”
“……我爹娘意外身故,你不必介怀。”江驭鸣回答。
毕竟,她不是真的孟夕轻。
这个名字的主人,此刻已经土埋七尺,葬在五十里开外清远观的后山上。
她们在这间破道观同住了一晚,这个身份便阴差阳错地属于江驭鸣了。
该说是她命有此劫,还是自己绝境逢生。有了这个身份,她也许能找到新的立足之处,重新扎根生长。
“怎么戴这么个面巾,天气这么热,捂着难受吧。”薛泉说着抬手就要揭去,即刻被避开了,他恍然大悟,“也对,你自己出门,还是把脸遮起来的好。”
薛泉瞥瞥她露出来的杏眼,看见她眼角那颗圆圆的小痣,又移开目光,抠着马鞍上的纹路没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