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
人得意的时候,总会出现幻觉,就像办下这偌大的企业,我总以为是靠的我个人的能力。
1984年的春天,一个春花烂漫、欣欣向荣的时节,陈定邦退休了,他这几年眼睛可见的老去,爽朗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原来轻轻松松能喝上一斤白酒,现在只能喝半斤了,喝完还要睡上一整天来醒酒;经年的老公鸡他也啃不动了,往往公鸡上了桌,他急不可耐的抓起来,啃了两口就放下了,嘴里的肉也吐了出来…
临退休前,我们齐堆的围着他,感谢他为李家官庄全公社的老百姓做的贡献,他却摆摆手说:不要这么讲,哪有什么贡献,只是比别人少祸害些老百姓罢了。
我问他有什么打算,并邀请他去企业里当顾问,挂个名就可以,除去退休金还有一份收入,他依然摆摆手,说:哪也不去了,我烦透了这北方的天气,一到冬天,西北风一刮,黄沙遍地,冷风吹进屋里,摸哪里哪粘手,冻的人骨头缝生疼。他已经决定,全家迁回阔别已久的故乡。
新来的镇书记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中等身材,头发从中间分开,脸上挂副眼镜,逢人便笑,可也只笑半边脸,只有上级领导来了,两边脸才能笑开,好像多笑一边吃了亏似的。据说,他上面有人,只是来李家官庄这个全县第一大工业镇来镀镀金。
这时候的李家官庄,和两年前已经有很大的不同,镇子上罐头厂大大小小已经有了十来家,除了我们,还有三四家算中等的。
薛家也开了罐头厂,权和钱是一对孪生兄弟,岚松当着镇里的官,薛大强做着村里的官,还有个儿子当着县里工商局的官;当官的不好出面,就让薛家老五出面打头,可谁都知道是薛家老大实际在后面掌总。
从县城下北,过了故黄河,再走二十里,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个烟囱冒着或黑或白的烟,犹如庙里佛爷前一柱柱的高香…
进村前,先看到的是城南的苗王河,苗王河已经变成一池绿水,绿水上泛着油腻的气泡,离了二三里就能闻到刺鼻的气味,别说是鱼了、连鸟雀也一堆堆的死在小河边,河两边的村庄里,也莫名的出现了很多不常见的怪病,那些黝黑壮实的汉子,像苗王河翻着白肚的死鱼一样莫名其妙的死去。
过了苗王河,就到了李家官庄,东西街上依然是熙熙攘攘,商贩扯破了嗓子在街上叫卖,地上遍是烂泥和污水,这个时候猪肉已经涨到了两块钱一斤,面粉也涨到了四毛钱一斤。
赶集的人行色匆匆,再没有人拖着步子闲逛,人们不再像几年前把褡裢甩在身后,而是把挎包捂在胸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地上哭泣,扯着一把青菜诉说着自己被盗的经历。
再往前走,一位黑脸的大汉直挺挺的躺在大街上,眼里满是眼屎,嘴里说些含混不清的醉话,裤子褪去了半边,露出半青不红的屁股,要在以往总有人上前围观,可现如今都各顾各,谁也不愿意理会,只从他身前的外围走过去,只有三三两两的儿童,还依然跑呀、跳呀,在街上钻来钻去。
工厂也越来越艰难,一年干下来,算起来虽然还有盈利,但你欠我的,我欠你的,账面上依然见不着钱。
到了1984年的秋天,酥梨已经涨到了四毛钱一斤,工价也涨到了三块钱一天,资金越发的紧张,眼看着又到了结工资的日子,钱依然没有着落,我那女婿想出了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工人的工资先押着不发,平时发些生活费,年底了一块结账,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大笔的资金,就是银行的利息也能省下不少;二来有些不打算干的,想着压的工资也不会轻易的辞职,第三,真有些中途不干的,年底了算账的时候,这里扣点,哪里扣点,也能剩下不少钱。
在利益面前,道德真是不堪一击!
工资孬好是解决了,可还没几天,天还没亮,看库房的老王就着急忙慌的来喊门,我披上衣服打开门,他说罐头被偷了,我只当又是谁家馋嘴的孩子砸碎了玻璃窗,隔着窗子偷去了三五罐…
那时候罐头厂挨着小学校,放了学的学生,没有家长管护,像解开绳的皮猴子,大的带着小的满村子里祸害 。有些胆子大的,嘴里馋的慌,就捡来筷子粗细的钢条,窝成一个圆箍,再用绳子绑了,小的在下面望风,大的爬上窗,先用小刀投开窗户,再把圆环续到屋内,来回的吊,巧不巧就吊在瓶箍上,随后屏住呼吸,慢慢提上来,隔着窗户掏出来。
一群人像捡到了宝贝,呼啦啦的围上来,涌着拿罐头的人走向远处,吊罐头的功劳最大,把盖子撬开,用手抓了往嘴里塞,其它的小孩子只能流着口水、干巴巴的看着,等大孩子吃饱了,把罐子一推,其它的小孩子才敢围上去,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些糖水。
不过小孩子偷吃,顶多也就三五罐,这次却不一样,我穿上衣服去库房一看,整个屋子都被搬空了,库房东北角临街的一面墙,被掏了个井口大的窟窿,一看就是老手作案,这些人等人都睡熟了,用瓦刀先掏出一块砖,然后顺着空隙一块一块的揭,直到能进出人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