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
初春,冷风刮了一夜,王府的灯台上挂着错落的喜烛,往来奴仆却只发出嗡嗡的小声议论,皆不敢高声语。
今岁宫内大小选后,雍亲王府里新迎进来两个格格。其中一人为太后博尔济吉格氏所赐徐氏,一为皇上亲自赐下的格格年氏。
徐氏是一三等侍卫之女,入府只为太后想讨个好彩头,为雍亲王凑个好事成双。格格年氏来头却不小,家中两位兄长如今都在朝廷中任职,家父是已经致仕归家的前湖广巡抚年遐龄。
去岁,康熙朝皇四子胤禛获封雍亲王,年家所在佐领被分管于雍王府旗下。又因去岁年家二爷年羹尧得了康熙爷重用,今岁已经前往四川任巡抚,故而年氏入雍王府也算是顺理成章之事。
只可惜,年氏如花似玉般的美人儿,昨儿入了府本应该要与雍亲王洞房花烛,共赴巫山的,可谁料昨日两位格格抬入府,被指了个偏僻厢房作伴儿,门内喜烛烧了一夜,值夜的奴才睡了又醒,愣是没等来雍亲王的影子。
虽说雍亲王不重女色,但也不是那等不怜香惜玉的主儿。新人进府,若是主子爷不来走一趟,话儿都不令人传一句,那可真是半分脸子都没给留,日后新人在这府里于其他妃妾日日相见,实在是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杆子来。
无论下人如何唏嘘,隔壁徐氏又懵懵懂懂哭了半宿,刚嫁入雍王府的年弦乐心宽得很,将桌子上的喜果儿砸吧了一个遍,然后仰面往换了鸳鸯戏水的锦被上一趟,睡到了天明。
可年弦乐心大归心大,到了天明仍要去给雍亲王福晋那拉氏请安的。伺候她的婢女宛月一边抽抽嗒嗒,一边帮年弦乐打理衣裳,憋了半晌,终于没忍住委屈,闷闷道:
“怎会如此呢?主子花儿一样的年纪,大爷二爷在御前也说得上话儿,王爷昨儿不来也就罢了,竟连句话儿都不给带,这才刚进王府呀,日后可怎么办?难不成一直做个格格?以主子的身份,若是有孕,合该要做侧福晋的。”
宛月年岁不大,扎个把字头,脸颊儿还胖乎乎的,一脸耿直憨气。年弦乐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其实心里正为昨夜不用“侍寝”而深深庆幸着。她一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小婢女不要乱说招祸,一边半自嘲地想,何止侧福晋呐,按照“她”将来的受宠程度,那可是要做一国皇贵妃的。
不过这福气她年弦乐并不是很想要。
没错,昨夜那初春的冷风吹得有些邪门儿,刚被抬入雍王府的年弦乐在轿子上换了芯子,十六岁妙龄的躯壳内,装了一个现代的灵魂。
年弦乐和这位未来椒房独宠十载余的年贵妃同名同姓,只不过命运却截然不同,一人是自幼千娇百宠的官家小姐,一人则是打小被迫辍学,掏钱给赌棍父亲还债的可怜人。
年弦乐穿越的时候三十有二,在铁岭附近的落魄村庄里,养着一只比格犬。她喜欢山林和静谧的村落,亲手将农村的破败小院重新整理过,准备在这里等待她生命的终结。
是的,她患了肠癌。自打出生后,年弦乐就拿着一副烂牌,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出命运的枷锁。她在大城市做了几年销售,帮赌棍父亲还了十余年赌资,却在将自己的病告知家里的时候,得了个“既然都快死了,为什么不去卖”的回复。
年弦乐当晚收拾行囊,抱着她难得老实的胖比格坐上了一辆火车,彻底离开了将她压榨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城市和家人。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些年为了给父亲还债,根本没有攒下任何积蓄,治疗就不用想了,她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活得轻松一点。
铁岭美极了。年弦乐用两万块买下一间破败的院落,将她胖得懒得动的比格往院子里一放,着手收拾她的小院子。那时的她没想到,在这个院子里她会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奇遇,她会捡到一只流浪的萨摩耶和一只会说话儿的鹦鹉,她的院子会常常有东北虎、灰狼和傻狍子光顾,她家养的胖比格会隔三差五地挨揍,以至于每天都顶着一张怨妇脸蹲在她的床头,等待她在晨曦中战胜病魔,睁开眼睛。
再后来,她家的老比格逃家了。年弦乐急坏了,她家动物多得能开动物园,但是哪个到了人类聚集处都可能有危险。她租了一辆车,一路尾随她的动物园,谁知竟然跋涉到了河省一座皇陵里。
年弦乐气得拳头痒痒,心里做好了将比格逮住暴揍一顿的打算。皇陵中一片漆黑,年弦乐也不知道她走的是什么路,竟跌跌撞撞走进了皇陵,一路没有遇到丝毫阻拦。她家跑瘦了的比格蹲在地上等着她,其他动物错落地蹲在各个角落,若年弦乐略懂一点卦象,她便会发现几个动物所在的方位正呈现九星连珠的样子。
可她当然满心只有暴揍比格的想法,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在这时,陡然生变,那只时常在年弦乐小院子周围晃悠但从来不进来的东北虎突然狂性大发,扑向比格。一时之间场面堪称鸡飞狗跳,混乱不堪,年弦乐救狗心切,脚下一滑摔了个眼冒金星,正摔在原本比格蹲坐的位置上。
下一瞬,她就在刚进雍王府的格格小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