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晚上十点半,晚自习最后一分钟终于过去,教室里顿时一哄而起,舒展劳累一天的脑神经,狠狠聊几句,然后该回宿舍的回宿舍,该回家的回家。
明宇高中一开始要求所有高三学生住校,却不想这一届硬茬学生多,几十年不改的政策硬是在这届高中生身上松了口,允许学生走读,但学生必须要上完晚自习。
虽说校方松这一下口对有些人来说还不如不松,但却因为合了一些学生的心思,住校抵制也就点到为止。
林惊喆就是合了心思成功加入走读生的一员,原因倒不是她可以回家玩手机玩电脑了,而是她不用交住宿费了。
她很穷,因为林惊喆是自己养自己的,学费也要自己出,因为她在世上没有亲人。
六岁那年,父亲因癌症去世;十岁那年,母亲积劳成疾,也撒手人寰,偏偏两边都是家里的独苗,更上边的长辈也不在了。所以从母亲离世的那一刻起,林惊喆就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了。
林惊喆一直认为自己有感情认知障碍的精神疾病,原因在于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惹动她的心弦。记忆里,就连听说母亲离世的时候,包括后续的葬礼,她都没掉多少眼泪。在送走母亲的四五年后,甚至连母亲的音容笑貌都模糊起来,这些,都让林惊喆感到自责。
但她还是在送走母亲的当晚冷静地布局自己以后的生活,以一个十岁孩子几乎没有的成熟;能没心没肺地在葬礼结束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去上学。
林惊喆不喜欢自己的冷漠,但有些感情,她就是生发不出来,死也挤不出一点儿。学校里同学有什么好玩的,她也提不起什么劲儿来主动参与其中,越来越加不进圈子里。和人聊天,别人评价自己很好看,后来班里人少见地和自己热拢了一阵子,是给自己评校花,但这个名衔也只是短时间给自己带来几个说话的人。
所以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有轻微的情感缺失症,而感情的缺失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不止于其本身。
至于说道十岁的林惊喆是怎么自立更生一边赚钱一边上学的,很简单,在高中之前,她基本没有赚钱养活自己,而是靠着“遗产”。
母亲死后林惊喆才知道她一直在给自己攒钱,才知道她在父亲走后就一直给自己载着保险,才知道她在父亲走后卖了房子带自己搬到的是当地最好的高中的不远处。
是的,林惊喆往往会有一种自己的性格是遗传的想法,但她却能确确实实地记得母亲是很爱笑的。
总而言之,母亲似乎是能预判到自己死期似的,给自己留下了能够让她活到成年的住所和遗产。
虽然随着物价上涨,林惊喆觉得,这份遗产马上就不够用了。
高二下学期刚过一半,夜里的风已经有些偏凉了,将近十一点的夜路上还是有些人的,但其中迎着凉风疾行的只有林惊喆——她习惯这样走路,用鞋子在地上踩出声的力气,健步如飞地行进。
倒不用担心撞到人,因为在走着路的林惊喆眼里,所有行人,只要没有特意和自己打招呼,都是移动的电线杆,所以她还有能在放假的时候在人群里极速穿行的绝活。
“当啷——”
一声易拉罐砸到水泥路上的声音唤醒了无情的“走地机器”。但林惊喆没注意到,这个易拉罐本来是扔向自己的,但扔歪了滚到了自己的脚边,没来及收脚,于是又有了“咔嚓”一声,让她更清醒了些,意识到这是离家不远的小广场边,广场舞已经结束所以看不见几个人。
“喊你呢,没听见?!”林惊喆感觉自己肩膀被什么拉了一下,心里觉得不妙,打算借转身挣开肩膀上的手,但身后人更快,顺势抓住了她的胳膊。
“问你呢……你怎么在这?”
于此同时,林惊喆还嗅到很重的酒气,和因为喝醉有些支支吾吾的少年音。
林惊喆皱着眉转过身去,发现身后的人比她高大半头,身子有些摇晃。脸倒是挺好认——沈默,从不知道哪个高中转进来的关系户,天天逃课犯事,是个连林惊喆这个学上了一半都记不住班里一半人的都能记住的。
“你喝这么多酒在这里干什么?”
“哼——”沈默酒劲儿上来倒冷笑一声:“爷在哪儿干什么关你屁事?”
“那你松开我,我走。”林惊喆面无表情地说道。
“等等,你……还没说呢……你……怎么在这?”
林惊喆觉得这人真是醉得不清,沿用他的话:“爷在哪儿关你什么事?”
“呵呵——”沈默干笑两声,眼神里却有些怒气,随即抓着林惊喆手腕的力气大了一倍不止,语气有些落寞:“老子知道了……你也是……来看老子笑话的……”
什么和什么啊?也是,和醉鬼还能心平气和地讲话?
“沈默,放手,我要回家了,走之前可以给你家里人帮忙打个电话,你带手机了吗?”
“呵,我爸……他还会……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