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六月初,阒离江南岸正是多雨的时节。
破旧的长途车站人头攒动,来来往往混合着湿漉漉的雨,将空气染上沉闷粘稠的色调。
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等在出口,偶尔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隐在口罩下的面庞掠过几分烦躁。
或许是周身气质过于冷淡,候在走道对面拉客的黄包车车主竟没人敢上前拉他的生意。
“噶坐车啊?”有个浑身腱子肉的大哥不以为意,热情地凑上来。
青年抬眼迅速地瞥过来,沉声说了句不用。
那大哥于是搓搓手,转了身没再向前走了,只是方才一闪而过的那抹苍绿,叫他无端打了个寒颤。
——阿邂,南方异动,返程时来一趟钦江
青年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记录仍然停留在一周前,他皱着眉在对话框里敲敲打打,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便被一声“师兄”打断。
远远跑过来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在他面前停下。
“抱歉啊师兄,片场有点事耽搁了。”他挠挠头,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咱们走吧。”
青年盯着他看了两秒,迟疑片刻抬脚跟了上去。
接他的年轻人开了一辆三轮车来,看着像是临时借来的。一路颠簸了四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户农家小院前。
“师兄,我只能给你送到这儿了。”年轻人把车钥匙挂在门口,指了指河对岸,“我得回去守着了,师父说可能就这两天。”
青年嗯了声,目送他离开,随后转身进了小屋,直到天黑都没有再出来。
*
传闻中死去的人,生前如有未了之事,便会长长久久徘徊在世间。
直到恩怨消弭、前尘尽忘。
老人望向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仿佛老僧入定般与蛰伏在静谧无声处的庞然大物对峙。半晌,他探身把蹲在脚边玩土的小孙子捞到身前,搓了搓那圆乎乎的脑袋。
小方嗑着瓜子问:“前尘尽忘之后呢?”
“或是化作一缕青雾散了去。”老人站起身,抱过小孙子往堂屋里走。
傍晚村落中腾起袅袅炊烟,小方闻见米饭香,肚子登时咕噜了几声。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连地上堆成小山的瓜子皮也顾不得,抬脚便朝剧组里跑。
拍摄的场子就支棱在村口。
总导演陈仪预备光荣退休前拉着合作多年的金牌编剧琢磨出了电影《如昼》,他精心挑选出相貌演技俱佳的演员,不计成本地将每帧画面打磨到极致。
而每换一个场地,他都始终保留着行里老派的传统仪式——请人相看风水。
据圈里人说,陈导的剧组从未出过岔子,大抵同他的这种谨慎密不可分。
前两天小方听过这事,捡出来当个笑话讲给了谢阮听:“老陈头这回请的人铁定是个半吊子,哪有把场子搭在人家祠堂附近的道理?”
谢阮横七竖八歪在沙发上,闻言放下手里的杂志笑了笑:“我原本在休假的。”
《如昼》里有一场晚宴,开拍前给谢阮递过本子,想请她来客串宴会女主人的对家。谢阮当时档期不空,只能亲自打电话给陈仪,送出去两瓶年份不错的红酒,在宴会上当个酒替。
陈仪还在可惜:“哎,这角色我一下就想到了你。别人……别人都演不出你那股子臭屁劲儿。”
谢阮忽然很想把刚送走的酒拿回来。
陈仪指着《如昼》再次横扫各大电影节,因此难得强硬地把拒绝资方塞人摆到了明面。进组的人基本都是早年拿过奖,准备退居幕后,合同谈的也是友情价,包括兜兜转转还是被抓来江湖救急的谢阮,或多或少都承过陈仪的情。
可惜这么大的剧组,刨除掉演员费,后期和工作人员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老陈头捂紧他并不富裕的预算,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塞人可以,但演技相貌得拿得出手。”
不然演不出他要的纸醉金迷,赵舒昕就是这么进的组。
新晋小花,近期才擦着边进入流量圈子,人设风格据考证和少年成名的谢阮十分相似,其粉丝控评时竭力鼓吹高贵冷艳。
偶然某次盛典,主办方来事儿,将两人的红毯顺序安排成一前一后。赵舒昕上挑的眉形配着她调整过度的尖下巴,在谢阮纯天然的高岭之花气场下,头一回显得尖酸刻薄。
“我听说她好像是何氏二公子的女朋友。”经纪人把谢阮送进组前百般不放心,“你顶了她的角,后面指不定怎么给你使绊子。”
小方抱着零食跟在后头,一脸不以为意:“何宥文见了阮姐都得恭恭敬敬,姓赵的能牛气到哪儿去?再说了,那还是她自己玩失踪空出来的角。”
谢阮默不作声,神情有些复杂。
“人没失踪,是她跟何二说心情不好,要出国转转。”陈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拉着谢阮大倒苦水,“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