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康宁长公主
朱箐看着那人踩着满地碎玉琼枝,渐渐模糊在她的视线里。寒雪窸窣,几乎要掩住他留下的脚印。
她缄默地收回眼,看向大乱的宫闱。如今外戚窥伺,草木皆兵。
耳边凄怆可怖的哭声喊叫不绝于耳,带着令人沉闷的压抑和不可言说的悲哀,可视之处蔓延着流淌不尽的鲜血,有刺鼻的血腥气味扑鼻。
朱箐强自稳定心神,幸而康宁溺毙的芙液池较为偏僻,呆在这也算安全。
她原是学史的,早年也头悬梁、锥刺股地将史实背得烂熟,那时对她来说所有事变背后流血牺牲的只是一串串数字,她更多关心在这以后政局的变化。
从来没有感同身受,但现在……
累累白骨铺作上位者的阶梯,没有人会记得这些死在错判中的冤魂。
耳边听着宫婢捂嘴轻泣声,她用余光瞧着大抵不过桃李之年。
朱箐本想出声安慰几句,又觉得自己喉间堵得慌,说不出话来。
能说什么?
她怎知在那雪埋的枯骨中有没有对方的至亲至爱,只几句轻飘飘的隔岸观火,仿佛置身事外,显得她太没诚意。
毕竟现如今她置身于此,不能淡漠着窥探。
于是她开口道:“我们会没事的。”
少顷从身后隐隐传来火光,有胄甲摩擦的窸窣声,突兀得让身旁的婢女停下的抽泣。
朱箐垂眸瞧着湖面,身后火把映出的光与宫闱燃起的火似是烧成一片天。
像是看呆了,之后听见一声闷响,似树梢受不住积雪,雪块在地上砸出凹陷。
她才回头。
一位少年离她几步之遥,这是一个很适合试探的距离。对方站在最前方,其余的士兵低眉顺眼。
……这般年纪。
恰巧身后的宫婢行礼,道声:“世子殿下。”
言语轻快,似是当作救兵。
她抬眸看向对方眼底,清醒地知道不能放松警惕。又怕对方发现异常,低声念了他的名字。
“赵锦。”
他的目光穿过细雪,长时间停滞在她身上,剑眉从开始的轻蹙变成紧皱。
对方缄默的时间很长,但最后还是颔首应下。
身后的婢女们几乎是喜极而泣,没发现不对之处。
絮絮道:“世子殿下来了咱们就安全了,就说世子不放心殿下。”
“两位殿下可是皇后娘娘保的媒。”
“那刚刚江……”
“嘘,小声点,瞎编排些什么。”
她们的声音不算大,但也算不得小,偏偏朱箐又是个听力好的,故也听清个七七八八。
赵锦抿唇,微微侧脸。絮絮耳语在孱月里四散飞曳,全都一同浇到他耳边。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赵锦,字世尧,赵恽家的长公子,按理说现在该是她的表哥。
但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记载,康宁公主与赵锦的关系并不简单。
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这句诗在赵锦弥留之际曾反复提及,晚年无妻无妾。
而爱情的悲剧大多会引起看客的怜悯,同时削弱赵锦身上的非人感,较多的专家坚信长公主与这位世子之间便是情爱。
帝后两人伉俪情深、并无其余皇眷。
康宁与赵锦青梅竹马,在承兴帝无子的十年里由孝庄皇后隐隐保媒,换句话说若是一直没有皇子诞下,赵锦迎娶长公主后也合该为权利滔天。
后来赵家愈发强大,便引起了猜忌。
承兴十五年从民间寻回朱昱珩,声称是私生皇子,之后再过两年便是烛龙一事。
……如果康宁没有溺毙的话,或许会嫁予赵锦。
赵锦瞧着面前的少女只愣愣地站着,身上虽裹了厚重的大氅,但内里湿透到底还是不大好。
他没看几眼又看向她的裙?,隐约间玉足踏在绵雪中,足尖微蜷,许是掉了只鞋。
最后视线落在朱箐的大氅上,外边披着狐裘正合身,但下边露出一段玄色披风,有小部分甚至拖沓在雪里。
他压着唇角,眉峰向内挺立,思来想去都不明白是谁给她的,几息后也熄了探寻之心。
摆摆手让围在周围的士兵与宫婢离远些,而后寻了一块矮石,待扫尽之上的残雪又将肩上的披风铺在上方,示意朱箐坐下。
朱箐紧了紧大氅,覷着对方侧脸。心中的怪异与警惕仍未消,只侧身坐着未坐实。
“抱歉。”
少年声线清亮,咬字清晰,尾音短促。
这没头没尾的道歉弄得朱箐一头雾水,仰头望进对方眼底。
他在为什么道歉?
赵锦没有再说别的,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遮住了一点眼睛,但他只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