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北遥话说得很急很响,有人听见了打斗的动静闻声而来,再听见了一句北遥话,马上就有厉喝声在祁劫生耳边响起:“北遥人!北遥人杀人了!”
从密林另一端钻小道逃来的几位龙头镇山民丢下手里的包袱扑上来,拽起熟悉的假道士祁先生,二话不说就有一柄铁耙向着北遥皇太孙挥去。
翻地种菜用的铁耙在泥土里磨得十分锋利,山民们带着惧意怒意的用力一挥,祁劫生连一句阻拦的话都没来得及说,耙尖就深深扎进了皇太孙的脖颈,几道血柱飚喷出来,带出浓浓的血腥味。在宁仲冉和叶朝岚飞奔过来之前,祁劫生将沾着皇太孙鲜血的金刀捡起来,塞回了怀里。
谁能想到,牺牲了卫国和北遥国千余名护卫的性命,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北遥皇太孙,莫名其妙死在冷龙岭龙头镇几名惊惶失措的山民们手里。颈部大血管被扎得透透的,喷涌出来的血捂都捂不住,宁仲冉松开沾满了血的两只手,默默地看着皇太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靖西王宁醉捂着嘴,缩在云夕岚身后看着皇太孙渐渐停止抽搐的双腿,只觉得刚吃下去的牛肉和饼子在胃里翻涌。
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带来的后果可能是极其严重的。可又能怨谁呢?卫国和北遥国长久以来的互相伤害让两国的国民都将对方视为仇寇,一见面就以死相搏,谁能说出半个不字。
幸好胡先生办惯了白事,和哭丧儿一起帮着北遥皇太孙擦干净血迹,换上一套卫国西北山民朴素的干净衣服,仍然让这位年轻的贵人躺在刘秀才的马车里,用被子连头盖住。这个当口找不着黄纸,也不知道北遥人的风俗习惯,胡先生笼了一小堆干树叶点燃送新丧的人上路,用浓重的西北方言念起白事上必念的往生经。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洗净手的宁仲冉恢复了镇定,局面已经不可挽回,就只能再想对策。叶朝岚轻唤了一声:“师父。”宁仲冉笑着摆摆手,在跟着自己转战十数日的大徒弟肩上拍一拍。
宁仲冉的视线到底还是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云夕岚,本以为今生再也不能见面的师徒俩在冷龙岭的密林里相对无言。宁仲冉仔细地审视着数年不见的小徒弟,轻轻地说道:“瘦多了。”
树叶烧得快灭得也快,胡先生怕引来追兵不敢多烧,很快就只有一缕白烟在密林里缭绕,云夕岚被烟熏着了,低下头用衣袖拭了拭眼睛。宁仲冉目光看向了云夕岚身边的祁劫生:“这是你的徒弟?夕岚也有徒弟了。”
叶朝岚也用颇为玩味的目光看向祁劫生,然后毫无征兆地猛然出手,抬手并指向着祁劫生腰间一点,祁劫生只觉得一股洪大的力量涌来,他勉强挣扎了两下,还是一跤坐倒,今天第二次摔在了密林间的落叶里。
叶朝岚其实早就看出来师妹的这个徒弟空有一身力气,一试之下还是有些意外:“你这个徒弟,都学了些什么?”
云夕岚扶起徒弟,拍拍他衣服上沾的土和树叶,看着眼前这个几百个日日夜夜与她相依为命的人:“也没学些什么,会砍柴,会种菜,会放羊,会捕鱼,会缝衣缝被,屋子坏了会泥瓦手艺,缺桌子缺板凳会木工活,小病小灾能上山寻些药草,肚子饿了能进山打猎,自己没饭吃也要让师父先吃饱,乡亲们有急有难出不了钱也要出力,除了武功,大约就学了这些,将来我死了,他也能一个人活下去,活得很好。”
祁劫生看向师父,喉间有些酸苦,他突然怨恨身边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他希望天地间只有他与师父二人,他想抱抱师父,也想让师父抱抱他,两个人还是安安静静地每天凑头坐在一张小木桌边吃饭喝茶看书,有青山为伴,有朝阳晚霞相随,就够了。
厨子摸摸光头,过来拍拍祁劫生的肩膀:“这是我们龙头镇数一数二的棒小伙儿。”
刘秀才点头,牛肉他让给了贵人,卤蚕豆没舍得让,偷偷藏在怀里,摸了一把出来塞给祁劫生,拉他走到一边树下坐着慢慢吃。哭丧儿脑门上不知什么时候燎破一块油皮起了个水泡,他坐到祁劫生身边,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拿过几颗蚕豆塞进自己嘴里。
胡先生压低的念经声象是祈祷也象是诅咒,被密林阻挡着扩散不开。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祁劫生嘴里嚼着一颗不知什么味道的蚕豆,鬼使神差地看到了刘秀才那辆车,和躺在车上正在变得僵硬的北遥皇太孙。突然有一个念头从心底里浮起来。祁劫生赶紧把卤蚕豆咽下去,也把这个念头按回心底。可是心一下子跳动得剧烈起来,他咽之不及呛咳出声,惊醒了正独自坐在一棵树下沉思不语的靖西王宁醉。
宁醉应该是已经在心里思索了好久,现在才有勇气把这个问题说出来,他看了看跟他一同逃命十几天却已经命丧黄泉的北遥皇太孙,对宁仲冉说道:“那,那,那我……本王……还要去北遥吗……”
皇太孙的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