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仲冉一生只有两个徒弟,天下人皆知首徒叶朝岚是前任玉门掌教的儿子,对于他的关门弟子则知道的人极少,祁劫生知道宁仲冉绝不会没有理由就收下云夕岚这样一个于武功上不能开拓、于机谋上不能分忧的弟子。如果不是因为云夕岚的资质品格而收她为徒,那么就只有因为于他图谋之事大有助益这唯一的原因了。
云夕岚被徒弟盯得有点懵,在他眼前摆摆手轻声唤道:“劫生,想什么呢?”
祁劫生握住她的手笑道:“我在想,如果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烛光摇摇,云夕岚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地说道:“你不会有事的,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师父……”
“不管怎样我都陪着你,劫生,”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道,“如果一定要死,我们俩就一起死。”
长夜无眠,生死考验就在眼前,任谁也睡不着觉。云夕岚拿出几样从靖西王爷那儿顺来的点心小菜和一瓶美酒,师徒二人围坐在一张小几边,都想起了木屋里一起渡过的平淡日子,于是相视一笑,碰一碰杯。
云夕岚端着一杯酒,眯起眼睛看酒面上映着的一点烛光,一边努力回忆一边说道:“我记得有人抱着我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往外看,能看见两座白塔,又仿佛是红塔,有的时候又记得是金塔,还有一面湖。家乡的事就能想起这些,别的都没有了。”
“很高的地方,是在山上吗?”
“不是山……”云夕岚摇头,“似乎,也是在一座塔上。”
“一共有三座塔?”
“真的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不去想它,师父,有个事想问你。”
“什么?”
“你为什么要私自离开玉门,一个人跑到祁连山里去?”
云夕岚垂眸苦笑:“说来话长。”
“反正也不困,我听你慢慢地说。”
饮尽杯中酒,云夕岚等到口中这一阵辣劲儿缓过去,低声说道:“这事儿要从二十多年前开始说起。熙德三年,西南诸夷联合反叛,叛军一举打过抚南关入侵卫国数百里,连夺十数座城池,杀害百姓无数。朝廷下旨征讨了一年半时间,战局不但没有起色,反而越打越糟。当时的卫国皇帝年轻气盛,见此大怒,在宦官的怂恿下不顾群臣反对执意御驾亲征。皇帝到达战场后,起先确实打了两场胜仗,于是有些骄傲,盲目纵兵深入,不料西南诸夷设下伏兵,不仅大败了卫军,更连卫国皇帝也一起俘虏了去。这段历史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我小的时候在北遥学习卫国文字,阿布给我找的先生中有卫国人,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件事。”
云夕岚点头:“那么之后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卫国皇帝被俘后国内动荡,西南诸夷以为奇货可居就要求卫国大量割让土地赔偿钱款,和谈久久不下的时候卫国皇太后突下懿旨改立皇帝的嫡亲弟弟为新帝,奉被囚的皇帝为太上皇。新帝上任后对西南诸夷继续征讨,丝毫不因太上皇的安危而姑息,终于将叛军打退至抚南关外。再之后数年时间,卫国与西南诸夷僵持不下,诸夷之间勾心斗角逐渐分裂,突有一天陈留王爷率奇兵深入会理国,冒死将被俘十年的太上皇救了出来,送回到卫国京城。”
静夜里,坐在迎宾馆高大华丽的屋宇内听到这样一番话,纵然年代已经久远,但仍然能让人浮想联翩。云夕岚继续说道:“太上皇历经千难万险回到卫国京城,带着被囚期间一直忠心侍奉他的一名侍女,还有他与侍女生下的女儿被新帝安置在迎宾馆中,不用说你也能想象当时的局面有多微妙多紧张。然后就诡异地燃起了一场大火,迎宾馆被烧成白地,馆中死亡近百人,所幸太上皇死里逃生,但侍女与女儿都惨死在大火里。这场玄而又玄的大火激起了京城民众们的愤慨,心系太上皇的势力们借机反扑,迎宾馆火灾后短短三天,新帝突发故疾暴亡于皇宫内,太上皇则成功复位,将年号改回熙德。再然后就是跟我有关的事了,我虽记不得自己的家乡,但必是西南诸叛夷中的一夷,太上皇复位后大肆诛杀与叛军有牵连的人,师父说我的父母都是当时被杀的。父母去世时我不到四岁,被奶妈带着逃出京城,颠沛流离两年多后遇见了师父,被他收为弟子。拜入玉门的最初十年我没敢离开踏霞峰一步,我的身份也被师父师兄掩藏得很好,可终究还是不慎露了行藏,继续留在玉门里不仅我自己小命难保,很有可能还会牵连师父师兄,牵连玉门。我不怨任何人,只是不明白,我也很恨发起叛乱的西南诸夷,如果不是他们,我的父母不会无辜枉死。我也是叛乱的受害者,但只因为我不是卫国人,就要被所有的卫国人憎恨杀戮。这种莫名其妙的仇恨太可怕,劫生,我不想让你被仇恨拖累,我不想让你象我这样被世人仇恨。”
祁劫生离开圆凳,慢慢蹲跪在云夕岚面前揽住她的腰,微仰起脸看着她眼睛里流转的目光。他对着她轻轻摇头:“你这么好,没有人会恨你,就算世人都恨你,那还有我呢,我永远不会恨你,永远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