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阑番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冯引阑一直都还记得他们定下婚约那日的景象。
那天正是她及笄的日子,天还没亮呢,就有个英武的少年郎趴在围墙上对她招手,兴冲冲地送上一枝娇美的桃花。
他笑:“阿阑阿阑,这是今早上我家院子里开的第一枝桃花,你喜不喜欢?”
她向来喜欢桃花的灼灼动人,所以他在家里种了满院子的桃花。
又特意蹲守了大半夜,只为给她送上一枝最新开的花儿。
他有些羞赧地挠头,看着院子里容色与花色相衬的姑娘,毫不吝啬地夸赞:“这花都要配不上我家阿阑了!”
她含羞带嗔地瞥他一眼:“谁是你家的?”
十五岁的少女有着春日里最明丽的笑容与最柔婉含情的眼睛。
“扑通——”一声。
墙头上挂着的那只呆头鹅就摔了下去。
*
两家亲长在她的及笄日喜气洋洋地宣布了婚事,各自拉着自家孩子见人。
妆容明艳的少女与身着红衣的少年羞得不敢对视,然而要转身的片刻,却又心有灵犀般的看向对方。
只一眼,便匆匆收敛了神色。
唯独脸颊上的红晕骗不了人。
胸膛中的心跳也骗不了人。
*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婚事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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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引阑的夫君其实与她好友所以为的差别非常大,虽有些木讷憨直,但并不粗犷,也很少仗着武力值拿拳头说话。
他说来是个武夫,家里做了几辈子镖局,吃穿不愁,有点小富贵,总是对会念书的人心怀敬意。
而冯引阑家里是开书铺的,她自己也很是擅长文墨,自然而然的,他对冯引阑也不仅仅是好,还有待神龛上的神佛似的敬重。
冯引阑也说他不必太小心翼翼,但周耀在这事上固执得很,怎么说都不肯听。
被她说得急了,他也最多辩驳一句。
“你能嫁给我,我怎么对你好都是应该的。”
他太真诚,眼睛太干净太纯粹。
冯引阑就也说不下去了。
*
周耀从小就不是文弱样子,五官有几分英俊明朗,身高体壮。
然后自打幼时调皮第一次翻邻居家的墙,看见坐在院子里看书的冯引阑就呆了,他就脸红的不敢说话。
他趴在那儿“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结果被冯引阑自己发现了,吓了她好大一跳。
周耀赶紧跳下去跟她道歉,两个人这才认识,又在他不间断的爬墙里熟悉起来。
他们年纪小的时候常常在一块儿玩。
有时候去花园里抓蝴蝶放纸鸢、有时候去山谷里叉小鱼、有时候去果园里摘果子……
冯引阑的母亲去得早,父亲宠爱她也并不拘束什么,只是她自己更喜静,所以并不是每次都会应约出去玩儿,更多的时候是周耀自告奋勇地跟着她看书写字。
……不过他真的一点儿天赋都没有。
*
好在周家并不指望他会念书,等他们成婚安定下来,就打算让周耀接手镖局。
那时候他们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也正是那个时候,传来了边关战乱节节败退的消息。
冯引阑想起来仍觉得五味杂陈。
他跟着她念了好多年书,别的没学会,但学进去了忠义。
那时候她并不觉得他要参军有什么不好。
她念了那么多年的书,听父亲讲了许多年的故事,她也有着为国为民的憧憬。
少女的幻想里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将军、有战无不胜的飒爽英姿、有勇冠三军的期盼,但唯独没有恐惧与忧思。
所以她替他准备好了东西,周家的长辈担忧却也没有阻拦,他们热热闹闹地送他出了城,祝他凯旋而归。
冯引阑一天天地数着然后出征的日子,守着盼着,却在某一天等来了同乡传来周耀去世的噩耗。
那位同乡说,周耀勇猛的很,上头的将军也看重他,只可惜天妒英才,让他葬身于骑兵的铁蹄之下,以至于连尸身都没有了。
同乡只送回来了他的包袱。
一起到来得还有朝廷的抚恤金,佐证同乡所说的那些话。
满怀期待的周家父母当场晕厥。
而冯引阑那一刹那茫然得哭都哭不出来。
她也是在那一刹忽然明白的。
幼时她问父亲:“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参军是忠肝义胆的事情,是大义,那她在悔什么?”
父亲摸着她的头沉默了好久,最后才答。
“人并非只有大义,亦有小爱。”
此时她才算当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