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无少年(十九)
晚食备在恒王起居的主院,此处布置与何菁菁落脚院落又不一样,从山间引来的活水汇成清池,池畔立着太湖石,种了一丛青竹,而食案就摆在临竹衔水的水榭中。
何元微仿佛没听见那句含沙射影,亲手盛了一碗鱼羹:“上回见你不爱用鹿肉,这鱼羹乃是浣云亲手熬制,你尝尝,甚是香甜。”
何菁菁喜食烤肉,对鱼羹肉羹兴趣不大。她避开何元微喂食的手势,捡了两筷鲜蔬吃了:“京中沸沸扬扬,王兄还有闲心待在别院,可真是不动如山啊。”
何元微眼神微沉,旋即含笑道:“胡闹!你身子还没大好,正该多休养、少忧思,这些劳心费神之事听过就算,多想无益。”
他拎起银壶,往玉杯中续了少许酒水:“你喜爱新酿的梨花白,多饮一些无妨。”
何菁菁好似没听到他的劝说,自顾自往下说道:“流言说得分明,当年玄甲军惨败,是朝中有人出卖军情……王兄就不怕吗?”
何元微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仿佛看着一头撒泼耍赖的小猫儿,因其天真懵懂,所以说了什么话、做出什么事都不至让人动怒,只是有些无奈好笑。
“十一娘想说什么?”他缓声问道,“可是心里不痛快,想找人撒气?多大人了,怎的还像小孩子一般闹脾气?”
何菁菁品着杯中酒浆,悠悠一笑。
“王兄确实不用怕,你与紫阳观主的交情本就没几个人知道,紫阳观一场大火,观主金蝉脱壳,明面上却已是个死人,就算翻出旧事,也牵连不到恒王兄头上。”
“你的确不用担心,紫阳观主与回纥暗中牵连之事被人翻出。”
何元微执杯的手一顿,平滑如镜的酒浆微有动荡,险些从杯口溢出。他沉默片刻,将酒杯放回案上,神色专注地掀起眼帘,第一次将这个暌违多年的小小家臣看在眼中。
“十一娘此话何意?”何元微云淡风轻地问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不妨说说。”
何菁菁也不藏拙:“本宫入紫阳观乃是临时起意,入观不过半个时辰,霍卿便在后院相候,如果不是紫阳观主通风报信,难道是霍卿无师自通了能掐会算的本事?”
她睨了霍璇一眼,后者面无表情,只是垂目避开她的注视。
何元微啜饮两口酒,他喝的却与何菁菁不同,乃是陈年的菊花酿,入口厚重,回味却悠远:“即便霍卿与紫阳观主相识,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十一娘方才说,紫阳观主与回纥暗中牵连……你可有证据?”
“紫阳观香火鼎盛,与好些京中要员都有关联,若无凭据,这话可不好乱说。”
何菁菁微微一笑。
这确实不能说明什么,就连紫阳观主与摩尼教暗通款曲亦是沈沐风暗中告知,何菁菁手上没有证据,无法用一个生死不明的紫阳观主指证当朝亲王。
幸好,她也不需要证据。
“我没有证据,但我认识她,”何菁菁诡秘一笑,低垂眼帘,“所有潜伏中原的暗桩舵主,都在回纥王宫留有画像,紫阳观主就是其中之一。”
“倘若紫阳观主与回纥牵连,甚至于……与当年玄甲军兵败一案有关,那么与她暗中结交的恒王兄,当真能独善其身?”
何元微目光幽冷,与此同时,候于亭外的燕未归蓦地抬头:“什么人?”
夜风大作,一道身影随风扑下,手中寒光乍现,直逼亭中的何元微。何元微稳坐不动,一只袍袖宽大的手甚至好整以暇地抬起,挡在何菁菁身前。
下一瞬,燕未归闪身入亭,佩剑悍然出鞘,“当”一声架住迎面刺来的长剑。
刺客来得突然,何元微却仿佛习惯了这种场面,瞧也不瞧亭外,只以袍袖遮挡何菁菁视野,回身吩咐道:“送十一娘回房。”
没等何菁菁看清来者形貌,霍璇已然侧身挡在她眼前,恭敬行礼:“十一娘,请吧。”
何菁菁没抗拒扎,从容起身。离席的一瞬,她瞥见别院暗卫已然赶到。那突然杀出的刺客虽身陷重围,却是攻多守少不落下风。
何菁菁心知这小子吃不了亏,随着霍璇安心离去。
***
霍璇却并未将何菁菁送回原先居住的小院,而是带到主院书房,与何元微日常起居只隔一道屏风。小榻上铺着新换的青绸被衾,床栏上挂了个素银鎏金的香薰球。
何菁菁只掠过一眼,就皱起眉头:“这是恒王兄日常起居的书房吧?我不住这里,送我回原来的院子。”
霍璇站着没动,微微欠身:“王爷有命,十一娘日后起卧于此。”
何菁菁用尾指拨弄着发绺:“如果我不愿呢?”
霍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略带疲惫:“十一娘,我说过很多次,你我家臣出身,只能唯王爷之命是从……我看王爷的意思,对你甚是喜爱,这原是好事。但你若倚仗这份喜爱,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他,会有什么后果,瞧瞧那些被送走的北苑女童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