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慵归去(二十二)
何菁菁知道何元微提及魏暄的用意,无非是想在她与靖安侯之间安上一桩嫌隙,叫她知道自己引以为倚仗的“皇叔”其实没那么靠得住。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哪怕何菁菁明了他的意图,心里却不能不嘀咕:怎么偏偏这么巧,就在神启帝赐宴当晚,魏暄缺了席?
是事有凑巧,还是有意为之?
圣人想把她按头赐婚给裴氏三郎君的事,魏暄到底知不知情?
苦思一夜,依然无解。
天光再次亮起时,“镇宁长公主即将择婿出降”的消息传遍京中世家。与此同时,京郊西北二十里的一处驿馆,魏暄在厢房中睁开眼,陌生的床帐和简陋的房间让他瞬间陷入应激状态,下意识去摸压在枕下的佩剑,却被使不上力的手臂和手指阻止了举动。
魏暄:“……”
这种完全失去身体支配能力的感觉何其熟悉,却不会因为经验丰富就更好受些。没等他攒足力气,就听“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崔绍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见状忙抢上前:“醒了?感觉怎样?”
魏暄额角凝结了一层细密冷汗,汗水滚在浓长的睫毛上,又顺着眼角淌落,乍一看仿佛滑落脸颊的泪迹。
他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撑着被枕坐起身,摆手屏退试图帮忙的崔绍。
“这一回的发作早了五六日,”魏暄大约是头疼,抬手摁着太阳穴,声音有些嘶哑,“我睡了多久?”
崔绍脸色凝重,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药碗递上:“药好了,督帅趁热喝吧。”
魏暄瞧他脸色就知道事情有异,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不出所料,依然是补血养气的方子,只是气味浓了些,显然加重了药量。
他于三日前接到太常寺禀报,称入夏后多雨水,皇陵附近山麓出现塌方,请靖安侯调派禁卫前去帮忙修缮。这本是例行公事,原本不必魏暄亲自出马,偏偏就在这时,靖安侯接到一封密报,信上说守卫皇陵的禁卫与西域蕃商暗通款曲,不仅私自服用如意散,还倒卖禁药牟取暴利。
这一下不止戳中魏暄软肋,简直是在靖安侯逆鳞上杀了个七进七出。他当时就点了五十亲兵,又把崔绍从府中挖出,一行人连夜出城直奔守陵驻军,果不其然抓了个现形。
不过与魏暄的预想不一样,这帮人可没那么大能耐里通外国——真有这份本事,也不必在山旮旯里看坟混饭吃。其中有个校尉,不知怎的和蕃商挂上钩,兴许是听了对方忽悠,也可能是不甘心埋没在山沟里看坟,总之,他与蕃商喝了几顿酒,便想出一个生财有道的法子。
他从蕃商手里购得一批如意散,转手卖给吃饱混天黑、嘴里淡出鸟的同僚们,这一进一出,获利何止三倍,着实阔绰了好一阵子。
可惜撞在靖安侯手里,飞来的横财固然没保住,大好头颅也就此入了土。
魏暄本打算以此为契机,将纲纪松弛的南衙禁军好好整顿一番,谁知回京途中,一股寒意无端升起,随血行游走过四肢百骸,紧随而来的便是浑身发冷、头晕目眩,分明是初夏时节,他却莫名打起摆子,手指颤抖得连缰绳都抓不住。
如果不是一旁的崔绍发觉不对,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靖安侯当时就得从飞驰的马背上栽下去。
那乐子可就大了。
“督帅病发突然,我没敢声张,派亲卫请了侯府良医。良医说,提前发病可能与之前受的箭伤有关,失血削弱了元气,潜伏在经脉中的毒素没了压制,这才来势凶猛。”
崔绍与魏暄不一样,清河世家的嫡系郎君,从小受千人宠万人疼长大,性子也活泼轻快得多。若不是剑走偏锋进了军营,被沙风瀚海磨砺出一身铁血筋骨,帝都销金窝恐又得多一位常客。
如今,这总是笑脸迎人的玄甲副将沉下脸色,倒显出几分渊停岳峙的大将气度:“良医说,督帅这次病发将这些年将养的底子耗去大半,往后须得卧床静养,决不能再劳心费力。”
魏暄沉默片刻,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又问一遍:“我睡多久了?”
崔绍加重了语气:“煦之!”
魏暄摁了摁眉心,脸上疲色显而易见,语气却不容置疑:“今日是几时?”
两人僵持片刻,终究是崔绍先败下阵,或者说,但凡是与自家主帅争执,他就没占过上风。
“五月二十四,”他闷闷道,“离夏至已经过去两日。”
魏暄倏尔抬头。
他对夏至家宴的传统心知肚明,也猜到神启帝会选在这个半公开的场合为难刚回归京城的“幼妹”,之所以着急赶回京城,就是为了准时出席宫中家宴,既可探查各方势力动向,又能不显山不露水地替何菁菁撑腰。
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时病发,且一睡就是两日,生生将宫宴错过了。
这一串变故环环相扣,任谁都会觉得过于巧合,然而魏暄将前因后果仔细推敲过,除了那封告发守陵将士倒卖违禁药物的密信不知来路,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