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墟门,掌灯时分。
梅洲殿灯火通明,寂寥无声。梅洲殿为墟门天权峰中仅次于主殿天权宫的殿阁中,居住的并不是任何一名墟门弟子,而是盈虚泽燕氏少君燕明瑜。
“燕少君入住梅洲殿已有三日,竟没有一丝好转。”
“燕少君不到二十岁便已成就金丹,可称天纵奇才,谁能料想到今日祸事。”
“听闻门主发觉盈虚泽有变,赶到那处时,燕氏只剩下满地废墟灰烬……燕少君识海受损,浑浑噩噩,连话都说不出。”
“好在燃灯楼来人已在路上,补魂灯应该有用吧?”
“那可是燃灯楼的圣物,对神魂最是有益……”
偶有仙侍结伴走过,所言皆与殿中人有关。
盈虚泽已然化作焦土,燕氏一夜灭门,仅剩燕明瑜一人被墟门门主寻回,暂于梅洲殿修养。
可惜,燕明瑜神智全无,已如行尸走肉,仅靠仙药灵丹续命,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关于燕氏灭门惨祸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鲛绡帘围住紫檀榻,其上堆满绫罗锦绣,燕明瑜正靠在隐囊上,直直盯着床尾挂着的淡金琉璃铃,眼神呆滞。
她先是听见脚步声,继而鲛绡帘被撩起,手捧药碗的仙侍先向她屈膝行礼,继而温声道:“燕少君,到喝药的时辰了。”
燕明瑜毫无反应,依旧直勾勾盯着琉璃铃,如泥塑木雕。
仙侍早有准备,她侧身让开,由同伴轻手轻脚扶过燕明瑜,再一勺一勺将药汁喂进燕明瑜口中。
一碗药尽数喂完,燕明瑜也不知转身,依旧由仙侍为她施法擦脸漱口,扶她躺入紫檀榻。
仙侍的脚步声慢慢远去,燕明瑜被放着躺倒,连琉璃铃都没法盯,只能瞅着帐顶。
她被接来墟门已有三日,最开始时,常有各色大能与丹修来往梅洲殿,然而,他们对神魂损伤之疾也是束手无策。
………………
夜风吹进梅洲殿,琉璃铃互相碰撞,声如碎玉。
燃灯楼是最顶尖的阵修宗门,又有堪称神器的补魂灯在手,若来人真有几分本事,定能看出她神魂上的异常。
少君燕明瑜,识海清明,神魂稳定,并无一丝损毁,却又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失忆一事是真,却并非全部的真话。她只丢失了灭门祸事前近月余的记忆,许多事情都已记不真切。她不记得是何人灭燕氏满门,亦不知道自己为何动用秘术,使得灵气倒流逆转,神魂混沌,做出所有人都看不出问题的浑噩病相。
三日前,盈虚泽畔。
火光,血色,浓而诡谲的夜色,倒塌的楼宇与残破的肢体。
却没有一丝声音,不祥的寂静叫人觉得无端恐惧,似乎一潭死水下藏着更加可怖,无法言说的真相。
燕明瑜手里燃着一团闪烁不定的青焰,行走在废墟中。
她蹲下身,青焰化作一团火蛇,将她保护在其中。
半截断裂焦黑的木椽下压着一支手臂,套着一枚椿色翡翠的手镯。镯子透亮莹润,无一丝杂色,即使被火光熏过,也难掩本身的光泽。
燕明瑜捧起手臂,抚摸着镯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这是她的梦境。
在梦里,她又回到盈虚泽畔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她在这样的夜晚醒来。
而她手中这半截残臂便属于她的舅母,一个风流雍容的女子。
梦境里,除她之外,再无活人。而她只能闻着火焰燃烧后残存的呛人气息,漫无目的地前行着。
燕氏的人想必是都死了。祖殿中的所有魂灯尽数破碎,象征燕氏血脉的青色火焰次第熄灭,再无一丝火星。
燕氏主君,她的姥姥燕怀懿亦是不见尸骨。然而,她绝对未死。燕怀懿魂灯虽破,其中本命青焰却躲在燕明瑜的识海当中,被混沌所包裹,躲过所有人的探查与窥测。
只是那一抹火焰微弱无比,仿佛动静稍微大些便会骤然熄灭。
燕明瑜知道自己为何以寿数为代价,强行容纳姥姥的本命火焰,却不明白为什么要装作失忆且状似废人,只知道自己定有如此行事的理由。
她艰难且微弱地勾了勾右手食指,一抹青焰转瞬即逝。
子时末,梅洲殿清冷空旷,夜色浓寂。
一道白影快速略过,极为轻灵,殿外值守的仙侍毫无察觉。
燕明瑜骤然睁开双眼。
有人夜闯梅洲殿!
她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可还是乘机在梅洲殿附近布下隐秘的阵法,原因无他,她不信任墟门。
此时,这阵法派上了用场。
入侵者速度奇快,转瞬便靠近紫檀榻,未曾带起一丝风,却陡然止步。
九枚淡金琉璃铃金光大作,亮如灯盏,光线如同弯曲的藤蔓,骤然生长,将入侵者牢牢束缚在原地。
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