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祈
疆祈来森罗山的那天,阿奈记得很清楚。
南边新妇要嫁到北边,迎亲队伍穿行森罗山,走了足足五里长,锣鼓喧天,喜乐齐鸣,凌晨就吵得阿奈耳根发痒。
这种阵仗平素少见,阿奈睡不着索性想去凑个热闹。
正值寅卯之际,明月高悬之下,一排排火红灯笼蜿蜒山间,华发苍颜的白胡老翁走在队伍最前面,为新人唱着古老的祝歌,声音铿锵悠扬,唱得远远躲在树上的阿奈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趴在树枝上,揉捏惺忪睡眼,心想花娇里的新娘应是位倾国倾城的主,才会叫痴情郎君安排如此阵仗接给回家。
阿奈去山里采了把带着朝露的野花,想等轿辇经过时丢给新娘作贺礼。
未等将花送出,率先从随行队伍里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大王……”
嵇幽穿着与迎亲队伍一样的红衣混在队伍里。
打家劫舍这种事情森罗山老少平素没少干过,时岁不好时嵇幽会让他们去贪官家里劫出脏银系生,但劫良家妇这般荒唐事从未干过。
见嵇幽一直低着头,也分辨不清是何表情,阿奈将手指放在嘴边,吹出几声鸟叫。
嵇幽果然抬头巡视,夜鹰般冷峻的目光迅速落在她身上。
阿奈摇动树枝,招呼他。
“大王作何打算?可需小的助您一臂之力。”她继续吹暗号。
“少来捣乱!”嵇幽心法传音。
阿奈眼珠来回倒置:“大王,小的想在山中动手不明智,若官兵来查,岂不搅了我们安宁,这票干脆……别做了?”
嵇幽不理,阿奈劝不动莫名有些心急,不慎从树上跌了下来。
身体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而后才重重跌落,虽不至受伤,全身也疼痛难忍。
她疼得在地上打滚,一边滚,一边干嚎,声音发不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咒骂给自己施法的嵇幽。
四周草木嘁嘁簇簇生出藤蔓,将她五花大捆。
“嵇幽!”迎亲队伍走远后,她才能痛快地骂出声来:“你有病啊,捆我干嘛?”
骂音刚落,从天而降一个布囊重重砸在她脑袋上。
“嗷呜~”阿奈呲牙怒目,斜眼瞟到圆鼓鼓的布囊被摔开了条口子,勉强能看出里面是用红纸包裹的喜糖。
她虽嘴上骂骂咧咧,身体却很诚实地往一边轱扭。
可是,被绑着怎么吃呢?
一番努力无果,阿奈气急败坏,心中小小挣扎过后伸出罪恶的脚丫,双脚夹着布囊抖落糖果,确定四周没人后将脸一点点贴近地面。
没事的,我等兽灵,天生就这样进食的,她安慰自己。
只是鼻尖将要触碰地面的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玉手陡然出现,捡起地上糖果。
“你……”!阿奈以为是嵇幽折回,骂人的话已到嘴边,却被一张如神镌刻的面庞堵了回去。
黎晨雾气很凝重,但月光的清辉却好似落在他一人身上,少年盘腿坐在她身边,低着头没有看她,修长的手指认真将糖纸剥开,露出剔透糖心后才将其递到她嘴边。
“你……”阿奈咬住糖果,壮着胆子凑近看了一眼那张脸,不禁倒吸凉气:“你是谁啊?”
“我们妖怪里,可没有生得如此好看的。”她心中默念,想着嵇幽虽是例外,但这么多年,没人能说清楚他到底是人是妖。
少年笑容温和,眼神清明,了了几眼就撩拨得她心神荡漾。
阿奈眨巴眼睛,好久才回过神。
“狐狸精……”她慌忙收回眼神,晃了晃不太清醒的脑袋:“这是狐狸精啊!”语罢一头撞在身侧树杆上。
少年欲阻止却不敢触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奈脑门上倏忽长出一个大包。
“狐狸精,不许笑!”阿奈背过身,捂住眼睛。
听闻狐狸认定猎物后,首先会惑其心神,待猎物沉醉其中再伺机挖出心脏,这样的食物对狐狸来说新鲜至极,垂涎不已。
“可我不是狐狸啊。”少年笑着说,明亮的眼神盛着月光。
“那你是什么妖?”
“……我也不知道。”
阿奈吸了吸鼻子,身后之人再无声音,过了许久她才小心翼翼地转回去看。
少年如山风雪月般空宁,安静如斯地眺望山野,长睫淡淡煽动。
正好初晨的第一缕光掠过山头,阿奈身上法术消散,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悄摸偷看他侧脸,又看得心里直打鼓。
“妖术罢了。”阿奈捂住心口,拔腿就跑:“好恶毒的法术,竟然差点就陷进去了。”
少年这才从地上起身,一直远远望她。
身上粗布衣衫渐渐褪去,露出一身如水流云般轻逸飘扬的神宵衣,人影修长,目若寒星,雪白神衣下隐隐透着腰间缠绕的红丝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