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前往省城的路并不好走。
龙岗县的火车站因为工厂供材料的缘故修得离县城中心很远,他们得先坐大队的车过去,检票后再乘六七个小时的绿皮,才能到达省城。
从大队的车上下来后,黎今颖在肖蓉的陪伴上,以儿童票逃过付费制度,穿过简陋的大厅后,总算第一次在铁路上见到了这个年代的蒸汽火车。
没有候车室,没有月台,没有乘降站。
眼前的火车舱门,比成年人还要高上三四十厘米,唯一能帮助登车的,是两层窄窄的铁质台阶。
黎今颖看着眼前的火车,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上去。
很快,火车喷着蒸汽轰隆隆进站。
这时,刚才还在门口负责检票的短发大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小跑着来到火车头。
门一开,短发大姐立马吆喝着:“上车啊!龙岗站的同志们,火车到站啦!”
火车上的列车员是个国字脸大叔,他朝着短发大姐打了个招呼后,也跟着吆喝了一遍,只不过他是朝着车里的人喊:“同志们注意,龙岗到了啊,要下车的赶快了!”
俩人轮番吆喝,里面乘车的人挨着挨着从窄楼梯上下来。
少部分人比较体面。
他们大多戴着眼镜,穿着干干净净的灰色棉袄,戴着小毡帽和毛线围巾,下车时,一手抓着火车侧面的扶手,另一只手拎着木头箱子,然后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迈。
这些人下了车,路过黎今颖这一块时,还会和两个男人打声招呼,“黎书记去省城啊?”,“聂同志也去啊?”,寒暄结束后,才哈着白气跺着脚往外走。
看样子是都在县里办公室见过的老熟人。
大部分人就没这么体面了。
他们身上的冬衣外套都没几块完整的料子,都是拿补丁一个一个缝上去的,就更别提什么帽子围巾披肩了,能有个护耳朵的毛毡都算是不错的。
他们拽着火车栏杆,刷的一声就往下梭,紧接着,腾的一声就落了地,然后拍拍手上残留的煤渣印子,驮着包裹离开。
等到这批人走得差不多了,火车上的列车员就开始一个一个乘客的往上拽。
混乱时分,黎今颖耳朵边上不断响起:
“使把劲儿啊!你别扒拉他!”
“你抓紧我啊,脚上踩住!”
“诶对对,好嘞!下一个!”
等到他们两家人上车时,聂浚北第一个往上冲,两下就踩上了台阶,回头准备帮聂涛把胡婉笙一起拽上去。
轮到黎今颖时,她正准备学者聂浚北的模样往前蹦跶,就被黎志兴一把举起。
黎今颖:干嘛突然举高高?
“老聂,帮我把闺女抱上去呗!”,黎志兴轻飘飘地就把黎今颖送到了男主角手上,“好嘞,我空出手再把肖蓉给弄上来。”
于是,黎今颖全程都没碰到过台阶或是栏杆,直接被平移托举到了火车上。
两家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上了车后,又花了不少时间找座位坐下。火车过道上全是人和行李,座椅是木质的,前后的间距很窄,下脚都不太容易。
他们从龙岗到省城路途不算长,即便两家的级别都够资格买卧铺票,也没有去专门开介绍信,统一买的硬座票对付。
这个年代的硬座票和现代的并不一样,没有实名制,也没有座位号,基本上可以当站票处理,能不能找到一块风水宝地歇歇脚,全靠运气。
黎今颖他们今天运气不错。
这趟火车估计是才运完煤炭顺道加了几节载人车厢,搭车的人并不算太多,费了些功夫后,他们总算是找了个能落脚歇一歇的地盘。
黎今颖这才知道,肖蓉箱子里带的那些破布软垫到底是干嘛用的?
——坐地上垫屁股的。
不然就得坐在黑漆漆的、不知道承载过什么工业废料的地板上。
坐下喘了口气后,黎今颖得出空关心一下隔壁脆皮一家的情况。
先是聂浚北。
刚才他被黎今颖给撞倒,结结实实撞到了水泥地上,膝盖摔出了淤青,肩膀和右脸也都擦破了皮,叠加他之前在学校打架时折腾出来的伤口,现在浑身想要找一块干净皮肤还真有点困难。
不过聂浚北倒是乐观,他刚才被黎今颖压在身下,愣是一声不吭,眼泪都没掉一粒,哪里有一丁点未成年小屁孩的模样。
甚至在上车落座后,他还安慰黎今颖:“我真没事儿,你别往心里去。”
黎今颖能说什么?
她没办法做到嬉皮笑脸,只能回以一个愧疚的尬笑,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是胡婉笙。
两家人都很贴心,把火车上靠着窗户且略微宽敞的亮堂地让给了黎今颖和胡婉笙两个特级病号。
胡婉笙就坐在黎今颖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