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
曾鸿望原本不想来这家百货铺,他是想去前面那家新开的文具店看看,有没有省城里新进的那批钢笔。作为钢厂有头有脸的小霸王,他自认为只有最好的货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曾鸿望他已经找龙岗当地的朋友打听过了,前几天遇上的那位女同志姓黎,在龙岗的卫生院工作,但并不是医护。
另外,朋友一听是他动了心,连忙托人去打听了一番黎同志的爱好性格。来报者称,小黎同志为人清爽礼貌,是卫生院的一枝花,爱好是看书和看报,文化程度比较高,是个正儿八经的高中学历。
曾鸿望秉持着“投其所好”的处事方针,准备去龙岗商业街挑两只一模一样的钢笔,一只自己别在新买的白衬衣口袋里,凹出一点儿书卷气。
另一只,则是包起来送给美人,和她套套近乎,也给她留下一个自己儒雅风流的好形象。
曾鸿望觉得以自己的手段,再加上他响亮板正的家庭条件,很快就能把黎今颖给拿下。
——就是一个小小的文员吗?
曾鸿望很鄙夷。
这种岗位可赚不了多少钱,评先进评职称也是给卫生院那些老大夫老护士,估计混一辈子也就是挣个二三十块钱的闲职。
到时候他发挥自己的魅力,再加上一些不费钱的小礼物,拿下这朵美娇花,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曾鸿望越想越有底气。
他心里甚至在盘算,等黎今颖和他结婚后,要不就让她把卫生院的工作给辞了,最好是去钢厂的下属机构做个更轻松的闲职,把功夫花在他身上才是要紧事,在家带带孩子,做做家务,再讨公婆欢心等云云。
计划很周全。
曾鸿望早早托车间主任的名号下了班,就往商业街的方向走去。
但三四月的天气不讲道理。
他前一秒还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晃着,下一秒就开始飘起了雨,雨越小越大,渐渐就让人湿了裤脚。
没办法,曾鸿望只能随便找个商店先躲躲。
一进门,他瞧这里装潢还算干净,虽然比不上他在省城里见的那些新花样,但勉强打发打发时间也不错。
等他找到文具柜台时,曾鸿望低头扫了一通,对这里的商品质量大概有了数——还是赶不上省城的活,也就糊弄糊弄小地方的人。
曾鸿望没抬头,随便指了指中央橱窗中的一只绿管银尖的款式:“给我看看这个。”
他没对这家商店的供货质量抱有什么希望。
反正也是打发时间,瞎看看呗。
售货员没吱声。
紧接着,曾鸿望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只女人的手,隐约还能看见手腕处鼓起来的关节。
他就这么多看了一眼。
——手生得好看,就是有些粗糙。
那双手伸进玻璃柜台,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轻轻搭在笔尖上点了点,又忽然变换了兰花指,娟媚指向笔头,声音才缓缓响起:“同志,您是说这一款吗?”
至此,曾鸿望第一次抬起头,正眼瞧了瞧站在自己面前的售货员。
鹅蛋脸,薄嘴唇,眼睛虽然不大但闪烁着婀娜的媚态,再向下望去,身材嘛……和他之前在省城读书时见过的女孩们比,略微健硕了些,不像是在城里一直做售货的娇小姐。
肖雅梅见他上钩,手上的动作又矫情了些许,磨磨蹭蹭半天,才把钢笔给取出来。
曾鸿望见她这样,挑起的眉毛很快松弛下来。
他心中摆摆头。
——没劲儿,又是个胭脂俗粉。
肖雅梅注意到曾鸿望失了兴趣,心里有些慌乱。她很聪明,隔了几秒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她刚才用力过猛,让人轻看了去,反而会把机会给推走了。
于是,肖雅梅的声音又忽然冷了几分:“这支是旧款了,您请。”她指了指面前的书写纸,半低着头,语意不明来了句,“……不过,钢笔是要挑人的。”
曾鸿望原本准备离开的脚顿了下来。
他听见肖雅梅这番话,又来了兴致。
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听见,笔是要挑人这种说法,加上这个售货员那股意有所指的语气,以及那副刚刚还热情满溢,现在就冷淡冰凉的态度,曾鸿望立即联想到——难不成是觉得他买不起?
曾鸿望越想越气。
他接过笔,歪歪扭扭在书写纸上试了试,写出几个横竖不接的汉字。写完后,他瞧见纸面上一言难尽的草莽书法,脸上有些挂不住,又提笔写了几个阿拉伯数字,最后才一脸鄙夷地放下。
曾鸿望:“太难用了,什么野牌子,字都写不好,还拿出来卖……”
肖雅梅把他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
——果然是个想要装文化的粗人。
她见曾鸿望作势要离开柜台,叫住了他:“同志,其实这支笔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