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午夜
十八娘素来是个论迹不论心的人,比如小时候祖父想养十三兄,她长大后也没有去计较过,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想给她找兄长,有几分是被人说动也想要个孙儿。
吴虞那天的话,她也没有计较他到底在发疯胡说八道,还是当初真有什么想法…只要实际没有让她吃亏。
同样,她心里的话也不能都跟吴虞说的。
“你睡了么?”她悄悄问,吴虞却抬手捂住她眼睛道,“再不睡明早别哭。”
她脸一下烫了起来,偷偷瞪他一眼,赌气拽着自己的枕头就要躲远,吴虞却一把连她一起拽了回来,微微叹了声,问:“好,唱什么?”
她连忙又趴回他枕边:“便唱个最拿手的。”
他笑着转过来:“批铁甲兮,挎长刀。踏燕然兮,逐胡儿……”
……
这是军中凯歌可不是拿手嘛?
吴虞见她又气包似的,抬手捏了捏,掀被子支起手肘,低头看着她:“不想听这个想听什么?”
“唱得最好听的。”
吴虞清了清嗓子,道:“前儿小时学的都是祝祷之词,没意思,给你唱旁的。游仙窟可听过?”
“游仙窟?”她一听倒认真起来,问,“什么,听着倒和洛神赋相似,窟里可是些什么仙?”
吴虞却顿了下,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神色,想了想道,“这神仙你倒是可能没听过。”
什么神仙她还没听过,她不信。
吴虞也没有再啰嗦,便道:“从前,有个俊俏绝伦的富贵小郎君,姓王,家住在广陵。”
广陵是江都旧称,王也是大姓,曲词这样写倒不足为奇。
一日从外头归家来,在渡口边见一妙龄小娘子受了伤,便邀她回家疗养。小娘子说:我家里便在那头山中,你不如直接送我回自家去。
这王小郎君心眼儿直,未多想便应了,一直走啊,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小娘子说的家,见竟然在一棵大香榧树下。”
这小王郎君便说:哎呦,你怎么住树上呢,难道是妖的?小娘子说:我哪里是妖呢,我是神仙,今日见你心善,才带你来仙窟玩耍,你若不敢来也便罢了。”
王小郎君便想,来都来了,还有甚可怕,横竖管它仙窟魔窟也去瞧一瞧。
可一进来才知这哪儿是仙窟而已,简直是神殿。只见此地富丽至极,河中流酒林中吊鹅,四处都堆着满仓香榧。”
这什么神殿啊,十八娘听得偷偷抿了抿嘴儿,怎么像为她搭的一样?
“这王小郎君小时曾得一高人指点,予他一根捆妖绳,任何妖物近了他的身皆会被缚现出原形。但是呢,这绳解开后,若捆了妖也只能用一回。从前王小郎君爱惜,虽随身携带却从未敢展开,今日却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便在酒足饭饱之后,将绳子解开酣然入睡。”
“难道这仙窟里真是妖?”
吴虞摇头,又凝神认真道,“次日,这王小郎君一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香榧树上,且哪儿还有各路仙人,都变成了大尾巴耗子,而那绳子却未捆住任一个,难道是高人骗他?
正要逃,一低头却自己也有条毛茸茸的尾巴,红绳缠在了自己的爪上。”
十八娘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到的正是自己的手腕,上头缠着朱红发带。
“你才是大尾巴耗子!”她气得拼命,被吴虞顺势一把按在榻上,她怎么能服气,两个人打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
打了好一晌,最后十八娘气喘吁吁压在了他身上,发髻衣裳都乱成一团,以吴虞投降认输告终,惩罚是给赢的“富贵的王小郎君”唱了两支大贺词。
……
大贺词是民间办喜事时请杂曲班来唱的,一般是新婚、做寿、乔迁新屋、新生、和大节日唱,调是一样但唱词不同,寻常宴请唱小贺词,白事还有治丧词。
因先时打架打精神了,听完还是睡不着,吴虞便当哄她了,给她说:他原本的家是灵州与胡人边境普通农户之家,只记得家里有几个兄长,原本日子还过得去,却因为闹流兵把地都给糟蹋了,家里吃不上饭父母便把年纪最小尚不能劳作的他给卖了。
这在乡间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人到了穷途末路时也不必谈什么人伦道德,就像一窝里的鸟儿,没食的时候,鸟父母也会把最弱小的那个撕了给更健壮的吃,这,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所以他也并不恨他的父母兄长,只当做自己是天生天养罢了。卖了后他去了一个无儿女的远亲家,可不想一两年亲戚自己生了孩儿,便把他给卖到了地主家放羊。
一回地主带他去集上卖羊羔,却被路过的班主瞧上了他,班主只看他生得好便以为他是女娃,不想这缺德地主也顺口扯谎,又把他当女娃卖给班主了。班主回去发现再回去找地主也不认账了,便只好把他给留下了。
他初来时也就七岁,班主便让他在贺词里唱童女,另一个粗壮的男娃唱童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