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元和九年,花朝节时候。
上京城外的鹿山郊野一团青碧,昨夜疏雨洗过,薄雾蒙蒙中,便只见四面山色潮润欲滴。
鹿山之下,溧水出焉,围绕京都的玉带在初时不过是一条小溪,溪水潺潺,萦回过浅滩。
此刻那一片明净可掬的水滩被锦绣帷幕环绕,而帷幕之中丝竹正浓,王公贵族谈笑之声不时传出。
十岁的小苏棠睁大眼睛从帷幕缝隙间往里张望,一颗心又好奇又雀跃,像树梢的雏鸟,徘徊在巢边探头探脑。
那时的她尚不知道这一天对她而言并非春日,而是隆冬。
苏棠还没看上几眼,缝隙里忽然有只眼睛和她对上。
苏棠吓了一跳慌忙后退,里头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半大孩子从帷幕后嬉笑着钻了出来。
那是制香谢家的谢行舟,好认得很,左眼下一滴泪痣鲜红如朱砂。
“好啊,故意吓我!”苏棠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你胆子不小,竟敢溜进去,今儿可是听说有大人物在里头,你也不怕冲撞了去?”
谢行舟满不在乎道:“正是有大人物,我才进去瞧瞧,像你一样趴在这能看到什么?”
苏棠轻哼:“我方才就瞧见我爹爹和你爹一齐过去了。”
谢行舟扮了个鬼脸:“这种事情不是闭着眼都能知道的么?我问你,知不知道所谓的大人物是谁?”
苏棠哑了。
里头人太多了,这可真没见着。
谢行舟得意道:“是东宫太子,待会他们会请太子品鉴新香。”
看着苏棠带着不甘的讶异,谢行舟又嘻嘻笑道:“不如来打赌吧?太子会夸谁家的?”
苏棠想也不想,直截了当:“当然是我们苏家。”
其实她心里倒是觉得自己家未必能赢,毕竟爹爹之前在家研制新香时数月难寐,想来多少有些不太如意,只是眼下自然不会长对家威风。
当今大夏香道兴盛,不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有用香之风。
上京城中,香料铺子不知凡几,而其中翘楚当论苏、谢、王三家。
三家皆是制香名家,传承数代,各有所长。
论资历苏家最老,论名声则近年来谢家略胜一筹,两家暗自较劲久了,即使是孩子之间也互不服气。
更何况苏棠还曾听爹爹说谢氏独子于香道上甚有天赋,她自是不愿在打赌上露怯。
“输了的要答应一件事。”谢行舟说。
“行。”苏棠一口应下。
本来他们应该等苏父谢父出来后再问问结果的,但两个半大孩子多少都有些等不及了。
谢行舟直接将帷幕边拉大了点,苏棠立刻跟着凑过去,两颗脑袋一高一低挨在一起对着缝隙瞄。
“我瞧不到,在哪儿呢?”
“看到那群戴帽子的太监没,往那边瞧。”
“琴声太吵了,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不单听不见,苏棠瞧到的只是些内监宫娥,上首坐着的几人全被站着的侍从们挡得七七八八。
苏棠努力从中寻找属于她爹爹的身影。
等她好不容易瞥到了一片衣角,忽然间人头攒动,上首似乎发生了一阵骚乱,东宫侍从团团围上前去。
紧接着,内监尖利的声音刺透帷幕——“来人啊,抓刺客!抓住苏慎!”
苏棠茫然地睁大了双眼,手心揪着的布料皱成一团。
苏慎,不就是她爹爹的名字吗?
她揪着帷幕楞楞地转头看向谢行舟,“他们在说什么,你听到了吗?”
谢行舟也是一脸怔愣,不可置信地摇头,“可你爹爹怎么会刺杀太子……”
丝竹声都已停歇,内监还在一叠声的喊人,不断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谢行舟在那些嘈杂不明的杂音里陡然反应过来,猛地拉住了苏棠手腕。
“快跑,苏棠!”
十岁的苏棠因手上传来的力道而清醒过来,在那一刹那她倏然意识到什么,眼泪从眶中无声滑落。
往后之事,血泪斑驳。
有双温厚的大手为小苏棠仓促罩上了风帽,带着满腔哀绝的她与故土作别,一路西行不敢停。
那哒哒的马蹄声将八千里荒烟疾驰作遥遥逝景,鹿山溧水转瞬抛掷,从此山高水远,而玉门关外,驼铃胡尘近在眼前。
六年后,金陵城中,秋荣堂。
四月初南风渐起,杨柳绿荫垂覆,朱雀街上一地清凉。
百年来秋荣堂就安静地坐落在这朱雀街的一隅,门面通体素木清漆,不见一丝彩饰,甫一靠近,合香的味道就被风送到了鼻尖。
十六岁的苏棠此刻站在它的门前,廊下一个管事模样的胖乎乎中年男子正朝她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她数月前就得知消息,金陵中这家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