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程萋萋想着左右无事,多学点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沉下心来,真的开始跟着学起了南疆语。
活了两辈子,程萋萋几乎都在晋地,也去过楚地,可是从未去过南疆,没接触过任何关于南疆的人或者物。
奇了的是,南疆语较之晋楚两地,迥然不同,可许多南疆语程萋萋明明头一回见到,却能在短时间内学懂记熟,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禀赋。
因此,一月有余,程萋萋已经学会了大部分南疆语,惯用的对话与书写文字都能熟练运用。
教程萋萋南疆语的婆子自称姓常,程萋萋平日里唤她常妪。一月下来,也算相熟。
程萋萋每日状似无意地问上一两句闲话,知晓了这庄子果然是在安陵城郊,距离卫肃府上的庄子并不远。表面上种些粮食果蔬,因为桑树多,也养蚕缫丝,织布拿去市集贩卖。
纵使有人来查,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破绽。
程萋萋前世活到了建和十九年,见到过比如今运作更快,织量更大的织布机,心里计较一番,有了主意。
这一日常妪照例来给程萋萋讲南疆语,穿了件新衣。课罢,程萋萋便赞了她这一身瞧着年轻,眼见着常妪欣喜,话锋一转,自怜自苦道:
“我本在大户人家作姬妾,惹恼了夫人,处处受磋磨,后来被赶了出来,又……”程萋萋有意在被掳掠的地方顿住,抹了抹眼泪,“甚至都不得在爹娘跟前尽一尽孝,给他们做一件新衣。”
其实程萋萋前面半截话不假,只是她的父母早早就在逃荒途中亡故了。程萋萋也几经辗转到了长史手里,后来又被送给了卫肃。
历经两世,父母的面容在程萋萋这里早已模糊。
常妪曾有过一儿一女,但是儿子自小病死了,女儿也是远嫁。这一点,程萋萋曾在以往攀谈中隐隐猜到,于是说了尽孝一词。
果然,常妪闻言也有些动容,拉着程萋萋宽慰:“好孩子,你有这份孝心便足够了。”
程萋萋于是顺势提出要答谢常妪教导之恩:“常妪,您也费心教导小女子这么些时日,便如同家中长辈一般。请允许小女子为您也做一身衣裳,权当一点心意。”
程萋萋提出要去庄子上的织机房看看,学着织布裁衣。
“只是在庄子里,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又不去别处。况且她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且她学了这织布裁衣的本事,纵来了什么人查起来,也好说是庄子上的织娘,不容易出破绽。”
守着院门的两名大汉起先并不同意,但被常妪这么一劝,犹豫了一会,也松了口。
于是程萋萋渐渐能够在庄子里自由行走了。
春三月桃花开的时候,程萋萋终于等来了契机。
有人告发这庄子上贩卖的布匹衣裳价贵质差,赚的是昧良心的黑心钱。市掾派了一队人马来庄子上查。
原来是庄子上依照程萋萋画的图纸,请了木匠来打了几十架后世改良的织布机,出布的速度快了不少,而且更加结实细密,很快占了城郊市集上近六成的布匹生意,甚至连城中的份额也占了二、三成。
一时之间,安陵人,尤其是下层的百姓,纷纷认准了庄子上的布匹。其他布行、布庄进账减了不少,偏偏又比不上庄子,不约而同到官府状告。
“速速传书一封给主子,告诉他这些事情。那妇人身上被下了蛊,离不了多远的。”
双方扯来扯去,追本溯源,竟真的把程萋萋推到明面上去了。庄子上的人在给独眼异人修书一封后,也不得不让程萋萋露面,给出一个交代。
得知即将要被市掾传唤的那一刻,程萋萋一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大半。
“堂下妇人,抬起头来。本官问你,这织布机图纸你是从何得来?”
“回大人,老身……”程萋萋欲语泪先流,一副伤心到哽咽失语的地步,缓了缓,递出一根簪子来。
正是卫肃赐下来的东西。有王府的徽记。
眼下她这一递,市掾顿时惊诧起来:“堂下妇人,你这簪子从何而来?”
“那日在王府书房外,妾曾拜见过在场诸大人。妾……实乃王府姬妾程氏。求大人怜悯,救妾一命!”
在王府虽拘束,却比这不知何时会遭遇什么的庄子好一些。且王府势强,那黑袍人即使回来,要动自己,也得掂量一二。若不趁早出了这庄子,待那黑袍回来,也不知自己下场如何。
与市掾挑明的这一刻,程萋萋竟不自觉念起一点卫肃的好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