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遗言

“怎么，你也见过他吗？”我惊愕地看着刘姨问道，“你前几天所说的，有人在你接孩子放学的路上跟踪你们，难道那个人就是他吗？

“是的。”刘姨脸色阴沉，对着我点了点头。

“那他？”我心慌不已，看着刘姨欲言又止。

“他有可能是跟踪我，而不是孩子，所以你别害怕。”刘姨轻声对我安抚道，“毕竟我岁数不小了，可能是时间快到了。”

我后怕地低声叹道：“下次再让我碰见他，我一定要问清楚，并警告他不许再靠近你和孩子。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刘姨面色沉静，对我轻声说：“下次你再遇见他，就把他请到秦先生那里去喝茶，秦先生能摆平阴间使者，这次这位阴间使者应该是新上任不久，所以做事有些莽撞。你不要和他正面较量，不然吃亏了不划算。”

“嗯，我听你的。”我点了点头，上楼进浴室洗脚换上平底鞋。

午饭过后，闲来无事，我拿着沈月吟之前留下的旧日记，来到了书房里，坐在临窗的书桌前开始继续翻阅日记的最后几页。

我发现，日记后面的几页，只有一小节是沈月吟的旧笔记，剩下的几页是百岁老郎中前不久临终前写的感怀。

沈月吟在最后的遗言中写道：

秦郎，近日吾时常陷入迷蒙之境，分不清虚与实，吾于梦中游走于忘川河畔，见一故人跪于三生石前，此故人执刀于石碑上刻字，此君欲刻来世姻缘，却恍惚不得知来世人之名，于是迷惘于石前，悲苦万分。

君见石上有秦郎与吾之名，遂悲愤执刀将郎之侧之吾名刻碎磨平，并痛哭道：吾等尔于忘川河畔，见卿入轮回，得尔来世姓名，吾再于石上刻下卿与吾之来世姻缘。

此君却忽略一事，即是，君何知其来世姓名乎？

此情此景，令吾数日之意难平顷刻间消散。你我此生缘尽，原是此君于三生石前，凿去吾与汝之名。

秦郎，此生与来世，怕是再难续姻缘。但吾近日竟魂游于远古时代，见汝与吾于古战场狭路相逢，兵戈相见，吾大惊，竟不知吾与秦郎尚有此等缘劫。

更令吾之大惊之事是，此故人亦与吾等数百年前亦复有纠葛与缘劫……

看到这个地方时，接下来的扉页里再也找不到沈月吟的笔记了，只有一些已经类似于斑斑血迹的印迹，看来是沈月吟吐血了，再也写不动字了。

接下来的扉页里是大约一个月以前，百岁老郎中临终前写的感言了，与其说是感言，不如说是对沈月吟这个他心里的白月光的一段，深情表白吧……

百岁老郎中在遗言中写道：

月吟，这辈子你命短，而我命太长，竟比你多活了一百来岁，若是将我的阳寿匀给你一半儿，那该多好啊。没想到啊，我竟活着等到你的来世，只可惜啊，一个垂垂老矣的老翁，对你这一世竟不能出一点援助之手，家中孩儿，枕边老伴儿，都说我是老糊涂了，是被声色场所里的小妖精灌了迷魂汤了……

哈哈，月吟啊，少年穷时遇见你，散尽家财为你熬一盅汤药，却未能给你续上命来。老来家财万贯，见你陷入烟花之地，却无能再拽你出苦海，我要变卖家产救你，可家人笑我疯癫，差点将我送进精神病院，自此我的财务便完全被子女控制，我连迈出家门的自由都没有了……

哎，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啊，可他们已经不关心我是念谁想谁了，他们都以为我是活够了，也活糊涂了啊，你的旧日记，被我藏了许多年了，近日感觉自己大限已至，又翻箱倒柜，找出了你的笔记，再细细反复读来，我也信了你笔下所言，信了这人世有来世，我日日冥思祷告，祈求来生，在一个对的时间里，遇见你，爱护你，与你相携一生……

可我一想到我很快就要驾鹤西去了，你却正是芳华正茂，若是我再入轮回，来世等到你时，岂不是岁数上又相差悬殊了？忽然之间，我又怕死了，又想再多活几年了，哈哈，家人们见我惶恐的模样，竟笑我是个老不死的……

月吟啊，我也想通了，若是来世能遇见你，哪怕不能与你相爱，我只求做你一生的亲友就好，默默爱护着你，守护着你，永远给你依靠，如此也甚好啊。

读到此处，我已经泪眼婆娑了，我没有被沈月吟临终遗言感动哭，却是被这一位今生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百岁老郎中的临终感慨，感动得满脸是泪……

我仿佛看见了他最后被困在家中，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亲人的理解，还被当成是精神病的无尽痛苦，他那被藏在心底数十年的爱意，对于其他人而言，好像是一种罪恶，是一种耻辱。

他该多无助，该多绝望啊，而我们，到老了，临死的时候，大多数人会不会也和他一样，任何的情绪都只会被亲友认定为：老糊涂了……

人这一生活着，到底何所求呢？

念及尔尔，心中忽而悲不自胜。

我关上这本旧日记，双手捂了捂自己哭疼了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