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个男孩
五年了,再次踏足这片承载着我童年记忆也差点将我陷入万劫不复的故土,车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足以证明它日新月异的发展。
那个和我一样逃离这里的莫林回来了吗?也会出现在这一场告别仪式上吗?在这五年时间里他有变化吗?
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升五年级的暑假,老师建议住在学校附近的高年级学生在开学前回校帮助一年级新生配校服。
我自然是热烈响应学校的号召,因为脱离少年宫的学习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我的妈妈苗老师在少年宫教钢琴,在自己妈妈的手下学习,就算不犯错,只是呼吸同一区域的空气,压迫感就足以让胸口闷痛。
回学校忙了一整个下午,衣服湿透全粘在身上难受死了,我只想快点冲回家打开空调洗澡,结果回到大院门口才发现忘了带钥匙,真是倒霉。
踌躇了足足十分钟只能硬着头皮打电话向爸爸求救,他罕有地说马上回家,因为他大学的同学要搬家到我们大院,就住对门,他们家还有个跟我一样大的孩子,开学后会转到我们学校读书。
能多一个同龄朋友我自然开心,因为我都憋闷一整个暑假了。我的同学和朋友要不去了外地的爷爷奶奶家,要不就去参加夏令营或者出去旅游。只有我,每天跟我们家苗老师泡在少年宫,和一群比我年长的学生泡在一起。
那些学生当着苗老师的面还好说,只要苗老师转开一下眼神,就会把对家长、对苗老师的怨气向我撒,还叫我小屁孩。
住在大院一楼的白发爷爷见我在院子门口徘徊。一声不吭地把大门打开,然后将手背在身后,缓步回到他自家门前的花圃里,在躺椅上坐下,拿起摆在红木小方桌上的紫砂壶猛嘬一口后,把茶壶往桌上一摆,还调整了一下壶嘴的方向,找到满意的位置后,捏起桌上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微眯着白眉下的眼睛仰望向大院里桃树的树顶。
这是一个奇怪且沉默寡言的老爷爷,大夏天还穿着长款太极服,不过白色太极服和他的白眉白发倒挺般配,一副隐市修道的模样。
最奇怪的是他在屋外乘凉总是放两把躺椅,以红木茶几为中心,一边一个。自己坐一个,另一个上面放着一把小提琴,那把小提琴从成色上看价值不菲。
我之所以能看出它价值不菲是因为我的师哥宋思洋,他不但钢琴学的好,在小提上的造诣更是远超本地演奏家。去年他以首席小提琴家的身份被邀请参加市里举办的大型演奏会,他爸花了20万欧请了德国名家定制了一把小提琴送给他。
那把琴也确实让他在演奏会中大放异彩,演出结束后他就被挖角进入了省级交响乐团,成为了全省第一个13岁乐团成员。
宋思洋的那把琴晕着金光,老爷爷的这把琴比他的那把有过之而不及。我们家搬进大院有一年了,经常见到老爷爷擦琴,却从来没有听见过他拉琴。
我向老爷爷大声道谢,他依旧和平时一样掀了掀眉毛,嗯了一声。这就是一年来我们惯有的交集。
大院里一共两栋楼,每栋九层,每层四户,现大院的住户只有二十一户。我认识所有住户,连大院里的每只猫每只狗叫什么名字我都知道,除了白发爷爷。
我家住在一栋三楼301,目前三楼只有我们一户入住,不过爸爸的同学今天会搬来303,也就是我们家正对门。
没带钥匙,又没有朋友可以投靠,我只能窝在楼道里等爸爸。被太阳晒足一天的墙体把所有热量全都储存在了楼道,坐在这里就像蒸桑拿,不到五分钟,我头上滴落的汗珠就在眼前的地面上画出一片斑斓,爸爸的单位离家至少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不能一直坐在这里吧!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去院子里乘凉。
大院里种着六棵桃树,老爷爷仰望的那棵桃树最为粗壮,树杆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有一处四向分叉,形成了一把躺椅,我脱了鞋子爬到树上,惬意地躺坐在那里。
暖风带着树叶和树枝特有的新鲜气息抚过,阳光和茂密的树叶你推我搡,最终挤出缝隙向我投射,它为树叶染上光晕,在向我奔来时披上七彩华裳。
此情此景我想到了一首歌,五月天的《知足》,我不禁轻声哼唱。
没一会儿,院门打开了,一对男女指挥着一辆搬家车倒进院子,我赶紧套好鞋从树上一跃而下,这时我才发现楼道口站着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
她披着桃杏色衬衫,内搭白色短袖,卡其色阔腿短裤,白色球鞋。半长的头发把白净的小脸遮住了大半,让整个人看起来更显细瘦,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让人难以忽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颗夏日里的水果,让空气都变得甜美起来。
指挥倒车的男人发现了我,先向我点了下头,然后跟坐在花圃的白发爷爷打招呼,白发爷爷嗯了一声,拿起自己的小提琴和茶壶回了屋,男人有些尴尬,我赶紧过去解释道:“这位爷爷有些社恐,您别介意!请问你们是搬来303的住户吗?我是301的住户苏瞬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