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洞明
了许些笑意:“有朋友自京中来,畅谈之后,想起一些旧事罢了,不打紧。”
低头瞧她脸色,看她脸上虽施了粉黛,仍掩不住丝丝倦意,疑惑道:“你是医者,也会失眠么?”
沈峤也微微一笑:“医者怎么就不会失眠了?我现在的脸色,估计比你还要难看。”
复又正色道:“邓大人,你怕是又要遇上麻烦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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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福寺中。
谭芜一大早来到药师殿前,就瞧见沈峤已经回来,几个早早来排队的病人都已拿好了药方,等候取药。
“昨日那人如何了?邓六这么早就送你上山,怎么不在这里陪你说话?”
沈峤看她笑得一脸玩味,就知她在打趣自己,无奈道:“城中忽然有事,周刺史找他商议,上山待了片刻,就匆匆赶去府衙了。”
两人相处日久,配合也逐渐默契。加之最后一日,来客并不甚众。晌午之后,就只剩下零星的病人。
范大夫抚须而笑:“往年的义诊,从未有过这么多人前来,这次却是沾了方慧大师的光。”
众医都连声附和,心中却各有想法,自然有人愿意多多行善积德,可也有人本就是为求个善名而来,几天下来,早已累得腰酸背痛,还要担心自家医馆生意是否被耽搁。
正说话间,一位身着短褂直襟的缁衣小沙弥自殿后走出,晶圆玉润,眸光若水,似乎此处绀园之间的天地灵气,都汇聚在这小童身上,单是瞧着,就让人不免心生欢喜。
“阿弥陀佛,师父听闻此间义诊之事,感念诸位善心,愿为各位施主解禅。”
他脸上稚气未脱,说话却一本正经,毫不畏生,眉眼间已初显洞明世事的透达,想来跟着其师方慧大师周游海内四境,出入宫阙高门的缘故。
名师高徒,众人自然不敢怠慢,范大夫含笑道:“方慧禅师有请,这等机缘真乃可遇不可求,我等愧不敢当。既受禅师青眼,自然要去当面答谢一番。”
方慧禅师挂名京中大慈恩寺,其幼时曾跟随已圆寂的空礼大师东渡海外,传道布施。后又南下佛国,与域外高僧同修佛法。早在三十年前,就已是四海闻名的得道高人。
他虽广游州县,若是有缘,不论身份高低,都可与他理天机、辨是非。但求缘者甚众,真正能见其面者不过百之一二。此时他开口相邀,信佛之人自然欣喜若狂;不信神佛或心有摇摆之人,也不会拒绝去拜谒一位当世名宿。
能得其一句偈语,就足以在今后的诗酒唱和之中,受亲朋赞羡了。
沈峤却颇感犹疑,听谭芜悄声向她解释,说得神乎其神,她心中也隐隐觉得这僧人或许当真有些本事,自己来历奇异,还是避开为妙。
谭芜很是兴奋,挽住她手臂跟在范大夫等人身后,絮絮地和她讲述自己在京中时,如何与好友在大慈恩寺求签,却未能见禅师一面。沈峤回头,却见无一人留下,自己若在此时标新立异,难免会令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心中又存了几分侥幸。怪力乱神之事,来到此间从未有所听闻,想来这等世间至高规则,凡人若想得窥,并非易事,方慧禅师也未必能看透。
绕过几处层岩叠巘的假山,小沙弥领着几人来到一处精舍,菩提老树枝叶繁茂,一行青松高耸,直入云霄,舍边池塘里栽了几棵睡莲,还未到花期,碧油油的叶子浮在水面,颇有几分禅意。
又有年轻僧人出来,将几人引到茶室静候,小沙弥弯腰道声“失礼”,转身入内,再次出来时,含笑请范大夫进去。
众人恍然,原来竟是单独面谈,一时之间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所谓忧虑,自然是生怕禅师瞧出自己魂魄上的污垢。谁人敢言自己心中明净,未染尘埃?
沈峤百无聊赖地拿起桌上霁红白龙瓷罐中的莹白棋子,随意在棋盘间摆弄,她虽懂得下棋,却也不算精通。“琴棋书画”四道,自己专精于书,这样一算,心道自己也还算没有空度光阴。
周围有不认识的医者似是有些坐立不安,见她自弈,搭话道:“这棋子叫做‘凤凰碁石’,禅师是个颇有雅趣之人啊。”
沈峤用手指摩挲着棋子晶莹的表面,也是笑了,这材质分明是后世的二氧化硅,没想到此时做成棋子,竟得了个这般雅致的名字。
范大夫步履飘飘地走出内室,神色仍有些恍惚,问起与禅师的交谈,连声称赞,于内容却是只字不提,只道各有机缘,进去便知。
余下诸人更是好奇,随着太阳西沉,众人进进出出,无一例外都做顿悟状。
沈峤有些咋舌,究竟是这禅师真有本事,还是如“皇帝的新衣”一般,无人敢戳破那一层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