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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姐死了。

那天的早餐桌上，她和崔智训面对面坐在桌子的两极，各自吃着自己的食物。那场景使安娜想起了《公民凯恩》，在描述凯恩和妻子由爱至厌这一过程时，导演用了特别的切换手法，原本两人在餐桌前有说有笑，随着一年又一年的推移，他们在桌前的表现逐渐冷淡，最后各干各的，两看生厌。安娜不禁觉得，自己和崔智训就是这样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的裂隙只会越来越大。他早晨不用出去，留在家里吃饭的日子，她那天的消化会变得特别不良，食如嚼蜡。他最近对她的要求越来越多，又是要亲自拜访长官登门送礼，又是在基金会上有什么新的设想，她心里觉得很烦，但奇怪的是，回过头来看的时候，他的每一个要求她都做了，没有任何推脱。

他吃饭有一种她讨厌的习惯，就是说话时手仍旧夹着筷子，举起来对着人，显得很无礼，但她知道他对前辈、长官不会那样——这看人下菜碟的狗崽子啊。现在崔智训就举起筷子来，对着她，怡然自若地说话：“现在的人都习惯面包，果酱混过去了，但我还是韩食胃，果然还是吃韩餐舒服啊。”那话其实她有所感触，后来她回洪川，看到喜欢的韩餐店都关门了，喜欢的杂菜拌饭店变成了炸鸡店，喜欢的芝士炖鸡店改成了披萨店，喜欢的泡菜炒饭店改成了小饰品店，尤其人们都自然地开始过渡到面包沙拉就可以满足的时候，那冲击很大。但是对于崔智训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盯着自己的筷子和碗碟。然后，他把汤勺叮一声搁下，看窗外说：“今天太阳稀稀拉拉的，看了就没心情。”自若地聊饮食，感慨天气，简直有一种无忧无虑的特权。她把筷子放下来，说：“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智媛学姐的事。”

他忍不住垂头笑了，左半边脸颊肌肉牵动，是一种嘲讽与无奈的笑法，看到那种笑容的人，马上就能意识到接下来的话肯定不怀好意，他说：“那时候不也没问吗？”

她下意识问：“什么？”

“李贤珠那时候，你不也一句话没问吗？”他略带恶意地说，然后仍然笑着，“我还以为这次也不用解释。”

她登时间毛骨悚然，眼睛里露出错愕神情，他还在自顾自地说：“就像那个谁，对，那个谁，明明得到了金刚不坏之身，却还要留下一个致命的脚后跟，这不是自寻烦恼的事吗？都有勇气做到这个地步了，却还放任有你把柄的人活蹦乱跳，我们家李安娜，你自己不心慌吗？她都找到洪川，问你的真正出身了，如果她不死，在报纸上被抽筋剥皮，社会性死亡的就是你了。”他讲话口气带有一种恶意的柔和，不听内容的话，还以为是父母在语重心长地训斥孩子。

她无心纠正那个阿喀琉斯的故事，因为她忙着极力克制自己不要怒视他，怒视崔智训无耻的嘴脸，他哗地一下站起来，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这不是在帮你吗？帮你除掉拽着你的翅膀往下坠的人啊，不然你怎么飞得更高。我是真心觉得奇怪啊，都有胆子做到这个份上了，却没有勇气一除后患，某种程度上，你也是个有勇无谋的人。”安娜拍开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却不是很在乎似地走开了，甚至还像鼓励下属一样说：“下午的演讲好好做，你不会被这点小事影响的，我知道。”

下午她要去大学演讲，崔智训一直放心她的这项才能——在公众面前说大话，说谎话，说冠冕堂皇的话的才能。甚至她还很有煽动情绪的天赋，借用一些修辞譬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情感，使观众也被感动或被煽动。至少在人前，她从来没有表现不当的时候。他非常看重她的这种才能，希望借由自己的手将它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来。点评她这种才能的时候，他对着安娜笑着说：“这世道可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你有这种才能，就得发挥出来才行。这世界上不可能再找到我这样的伯乐了吧。”然后，藉由她完美的表现，他的政治形象也日益高大、完善。大众的眼睛关注他的妻子更甚于他本身，她的Instagram已经突破四百万人关注，因为她的形象非常完美，有钱又美丽，是人们心底的理想形象。奇怪的是，很多年前，说不清到底是多少年前，人们很喜欢那种寒门学子鲤跃龙门的故事，赞赏一个人由贫寒奋发，最终获取成功，但是现在，大家变得更憧憬生来就具备一切的人，天生美丽又富有的人更受媒体大众的追捧。安娜完全理解这点，像崔智训那样自贫寒发家，最终走向成功的故事已经无法欺骗大家了，大家已经完全意识到，“努力就会成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骗局，但是看着李贤珠那样生来就具备一切的人，那种憧憬的心是无法掩藏的。

其实崔智训讲得一点不错，她不会被影响的。她的愤怒是一种虚浮在水面上的火焰，完全没能影响到状态，她自己都觉得太冷血——她并没有因学姐的死结巴甚至说错一句。当她站在体育馆台上时，看到千百师生的目光向自己投来，那一瞬间，忧虑顿消，她用稳定，毫不发抖的声线自我介绍，微笑的时候脸上的肌肉也毫无不自然的感觉，越是演讲下去，越是自信，状态良好，因为她发现低头玩手机的学生也忍不住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