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

没有见过如此多的书籍，浩瀚如烟、汗牛充栋。当然是在这个时代，这个人人拥有一本书都奢靡的时代。这些书就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

赵溶溶跟着内侍往里走，就到了一个小屋子里，一间只有一个小窗户的小屋子。同样堆积了一摞摞的书籍，草纸铺满了地面。赵溶溶无从下脚。

屋里唯一的一件家具是一张半人长的木桌，上面坐着的就是她的外祖父，孙高岑。

魏国最具有影响力的大人物。

虽然他低着头，但赵溶溶还是先行礼了。“外祖父。外孙女来了。”

孙高岑低头提笔不知道写什么，但赵溶溶知道他和元邑一样，喜欢不看人说话，通病。

孙高岑已经是快到耳顺的年纪了，一头干枯白发披在肩上，眉毛胡子也稀疏，他穿着宽大的袍子，一副随遇而安的老道士模样。

“陛下让你明日进宫。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赵溶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撒谎道：“正在准备。”

赵溶溶说完，他也没再提及什么，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提笔落笔，一张两张过去。赵溶溶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逐渐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快。她感觉自己快待不下去了。

赵溶溶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上的花纹，开始研究花瓣有几瓣，有多少朵？正算到第九十九瓣的时候，“陛下并不可怕。做好你该做的，陛下不会为难你的，为难赵涿，为难我。”

声音彷佛是从喉咙出来的低醇沉厚，像是能掌握屋子里的气压。

赵溶溶走在去往明光殿的宫道上，思索起孙高岑说的那句话。所以，陛下没有要废了她的意思？还是说哥哥是她永远的靠山？不！他的意思是他是她的靠山！

尚书令亲口承诺做她的靠山？是这个意思吧。

赵溶溶突然感到了点希望，反反复复去揣测他是这个意思吗？但好像可以确认的是陛下真的没有废她的意思。赵溶溶缓了一口气。

明光殿太后和晖章殿太后不是一个太后，前者是小皇帝的养母，后者是小皇帝的生母。晖章殿太后出身卑微，只是一个婕妤身旁的小宫人。所以小皇帝元一出生就被抱给前朝一个昭仪抚养，后来明光殿皇后上位就又把元转手给了她。

明光殿太后养育他不到几年，他就跟着铁骑南征去了。

所以对于明光殿太后和晖章殿太后他都没有过多感情，反而时常怀念的是那位没有留下姓名的前朝昭仪。

太后一见到赵溶溶来了，开心得皮都展开了，连忙挥手让她上前来。赵溶溶也笑着走上前，姨母年过四十没有子女傍身，是真的将她这个侄女当成了半个女儿。

她牵住溶溶的手，问：“昨日陛下请你吃席了？”

那神情和孙月如一模一样，不愧是两姐妹。太后比阿母大了两岁，却更显年轻一些，大概是没有孕育子女的缘故。她的头发还是乌黑茂密的，身形还是苗条匀称的，但眼角的细纹和嘴角的法令纹暴露了年华流逝的踪迹。

太后和阿母不一样，阿母她可以敷衍，但太后毕竟是太后，她不敢说慌。

“陛下是为了感谢大哥从前的情谊，我只是跟着沾光了。”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拉着她问：“那个张晓月你也见过了，如何？”

“谁？”

太后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就是东边太后塞进的人！”

赵溶溶低头回想，“哦！长得好像挺普通的。”

“看着平庸但背后有那边的支持，你要小心啊！”

赵溶溶对一个平民女子不感兴趣，但也知道这两个太后之间无休无止的争斗是没有尽头的。她并不想主动掺和其中，于是拐弯抹角地转移话题。

“长庆寺的桃花开了满山，太后有去散散心吗？”

“太后前天就拎着我们去看了，还看到传说中七层高的舍利塔！”

说话的是太后身边的亲信王女侍中，跟着太后已经有二十年了，也陪她在这寂寥深宫中相伴了二十余年。

赵溶溶清楚太后一个人在深宫中渴望什么，她渴望真情，渴望陪伴，渴望世间女子都渴望的东西。但她得不到，也没有力气去争取了。如今赵溶溶即将进宫，或许即将和她走上一条相同的道路，但她不会为她难过，唏嘘。因为她就是这样过来的，她只期盼着有个儿女陪伴在左右。

赵溶溶有时候会觉得她可怜，但好像世上比她可怜的人多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太后望着阿母的时候，赵溶溶都感到了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几分羡慕与嫉妒，然后又觉得她是可怜的。可再一想世上可怜之人多了去了。又是一个循环，后面才慢慢悟出了，是她太幸运了，是阿母太幸运了。她们在这个世上就是幸运的，没有理由，只是上天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