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昏君盼时日曷丧,道真相悔稀里糊涂
腊月二十九那天,静临从王婆那听说,周家班子的水生病了,是以大年初一的坊戏唱不成了,“可惜喽,娘子想看只能等明年了!”王婆语气颇惋惜,“如今的年味是越来越淡了!”
距离上次忘机亭中相见才不到十天,怎么忽然就病了?便是真病得唱不了,大可让花昭他们那些小的上,左右不过是坊戏,热闹热闹罢了,送到手的银子就这么不要了?他们班子过得并不很富裕,拉拉杂杂一大帮人要吃饭呢,静临直觉不太对劲。
她要过去探病,翠柳也想跟着去,银儿却像是提不起精神,只说不愿意动弹,想在家待着。
王婆将人往外推,责备道:“这孩子,最近这些日子愈发懒了,我瞅着像是腰身都粗了些,你们俩看是不是?”
静临这才发现,银儿这些日子的确胖了一圈,只是面色却并不红润,瞅着倒有点像是水肿。
翠柳笑着拉她,“走吧,你果真是发福了,小心胖成戚大娘那样,以后嫁不出去!”
银儿啐了她一口,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嘴角勉强浮出一丝笑意,刚掀起帘子,却听王婆在身后又将她叫住,“乖囡,是不是哪不舒服啊,娘瞅你脸色不大好。”
银儿脚步一顿,回头时面上已不复方才的悒悒之色,却是个难得的活泼神态,“昨晚没睡好,今儿就不乐意动弹,娘说的对,近来是有点胖了,可不能再犯懒!”
听她这样说,王婆便摆手,嘱咐三个姑娘早去早回,只心里有点犯嘀咕,到底没发现是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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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临果不其然又见到了陆梦龙,彼此眼神一对,俱从对方眼里领会得意思。
陆梦龙说的是,“你怎么又来了,真是冤家路窄。”
静临回的是,“你是没有爹娘么?腊月二十九了,竟还赖在周家班子里,遇见你真是晦气!”
看静临要推门而入,他伸臂一拦,“她不想见人,你回吧。”
静临皱眉,“想不想见的,你说了算?”
陆梦龙的面孔现出一层薄怒,语气十分不善地加重,“我说了,她不想见人,听不懂人话么?”
静临响亮地嗤笑一声,瞧他像是一只轻易便被激怒的老母鸡一般可笑——也不知是不是担忧水生的缘故,这老母鸡几日不见,眼眶骨已经憔悴得凹陷下去,两颊瘦得嘬腮,脸上平白冒出许多胡茬来,邋遢里也有几分可怜。
“好狗不挡道!”静临却并不可怜他,只恶狠狠瞪着他道,“若玉官说不让我见,我自然就会打道回府,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胡乱窜出来咬人?”
陆梦龙脸上的薄怒变成了紫红的愤怒,伸手便推了静临一把,“看在不循的份上,这是客气的,你给我好自为之!”
静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门前的台阶上,幸好银儿挡了下才稳住了脚,几乎就在同时,翠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掌握成拳,猛地搥在陆梦龙胸膛上,他脚一滑,身后却无人相扶,因就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
翠柳手上动作,嘴上亦不闲,高声叫骂,“你奶奶的狗杂种,太监跟前软似鼻涕脓似酱,在女人跟前逞起威风来了,我们上你家了?轮得到你当看门狗?”
陆梦龙是个痴人,只是这痴的对象是戏,以及与戏相关的那些妙龄女子,譬如水生与玉官,色艺双绝,在他心中便如瑶池仙子,须得敬着、爱着,她们取笑他、戏弄他,他也甘之如饴;至于静临,涂脂抹粉为生的小寡妇,仗着几分颜色走街串巷,年纪轻轻便与三姑六婆为伍,简直俗不可耐,更兼用那些欲擒故纵的下流手段勾搭好友段不循,便更令他瞧不起。
对于瞧不起的人,陆梦龙是绝不会讲究涵养的,更对“君子动口不动手”、”好男不跟女斗”之类的话嗤之以鼻。
翠柳方才那下算是偷袭,加上石阶湿滑,他方才摔倒,现在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拳头握得斗大,眨眼便到了翠柳眼前。
“住手!”
静临的惊呼还吞在嗓子眼,翠柳仓促之间正欲闭眼,却是玉官这一声救了她们。
陆梦龙就跟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悻悻然将拳头放下,回头堆出个苦笑,“她需要安静,我也是不想教不三不四的人扰了咱们清净!“
“谁跟你是咱们?”玉官愤怒地往前几步,眼睛喷火一般逼视着他,“滚出去,往后勿要再登我们家的门!”
静临看到,陆梦龙脸上的局促渐渐变成了一种深切的悲哀,先前那股气焰像是被雪水兜头浇灭了,整个人便如一只落汤的老母鸡,圆睁的眼里写着不知所措,隐隐还带着惊惶。
玉官红了眼眶,别过脸不再看他,像是死命忍着喉咙的涩意,压抑着嗓子,“进屋”,她与静临三个道。
“不愿意见人,”她给静临三个上了茶,手指着南边卧房,低声道。
静临便也压低了嗓音,“什么病,可看了郎中?”
玉官吃这一问,虽死咬着下唇,泪水却滚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