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挣命
力了。
她的预产期在三天以后,因为当地医疗资源匮乏,一般只有在即将临盆的时候才能住进医院。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她只是将一捧棒谷举过头顶,就一下子感受到了腿间的湿润。这不是她第一次生产,于是当下熟练的拨通了教堂的电话,可是对面传来的竟然是她并不擅长的英语。
这些穿白衣服的医生姗姗赶到的时候浑身湿透,仓皇之下才意识到她只说法语:“…Anna呢?Anna呢?”病人一下子慌张了,挥舞着手拒绝陆氏医生的靠近。
有人耐心地安抚:“你不要害怕,我们是教堂的医生,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可是斯利亚听不懂,她只觉得肚子痛的她出了一身的汗,她已经无力在等到医院生产。她有一种绝望的预感,她的孩子马上出生,可是完全不似从前一样顺利。
陆氏团队里的主治医师姓陈,他有经验也相对镇定:“快…催一下超声那边,孩子可能胎位不正。”
产妇听着陌生的语言更加慌张,长着腿往床铺力缩,迟迟不肯摆出助产士需要借力的姿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何的头上也出了冷汗,他正想用翻译软件发出指令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恐怖的雨里跌跌撞撞地扑进来,连头都没抬就大声喊了句:
“斯利亚!”
产妇如有神救,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靠近,却被Anna医生大吼着呆在了原地,她用法语和当地的语言指挥她张开腿、让助产士能够看清她下身的情况。斯利亚仓皇点头,终于有了一点镇定。
楚辞盈一边喘气一边咬开皮筋把头发绑在手术帽里,她在一大堆被打湿的医疗用品中找到一个还算完好的防护服,带上了口罩和护目镜。
“…超声还没到,我们怀疑她胎位异常。”在经过陈何时,中年男人拉住了她的手。
楚辞盈嗯了一声,直接走到床边伸手摸了一下产妇的肚子,皱眉:“脚位。”她接着迅速对斯利亚说了什么,对方愣愣地点头,拉住了助产士的手。
陈何阻止:“你要让她这么生?!这种情况要顺转剖的!”
他不赞同地盯着这个年轻的姑娘,他知道对方16岁读完廉价的社区大学后就考取了美国的纽大医学院,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学费全免的院校,然后她用了六年完成了临床八年的课程,没有选择在美国的医院做住院医,反而来到了乌干达。
她太年轻了。
他这种抵触的情绪影响了陆氏的医生,他们也不敢做这样冒险的事情,谁能保证一个已经难产的脚位产妇安全顺产?这太武断了。
见没有人伸手帮忙,楚辞盈也不生气,她只是很冷静地拍了拍斯利亚的肩膀,让她清醒着用力,跟着医生的呼吸频率收缩。被口罩阻挡了一些的声音有点闷,她看了眼外面:“你想在这里剖腹产?还是想等明天桥修好再带她回教堂。”
陈何被这句话震的头皮麻了一瞬,良久才反应过来,迅速指挥着身旁的副手过去帮忙——揉肚子的、检查产道情况的、检测出血量的。
混乱中,他看到楚辞盈冷淡的表情,好像在病人面前她不像是个23岁还会撒娇调皮的孩子。她无数次用法语盖过助产士英语苍白的鼓励,告诉这个虔诚的信徒产妇——
“玛丽亚与你同在”。
破晓时分,黎明雾散,大雨将息。
婴啼。
年轻医生的护目镜上被溅起来的脏污□□沾染,像是在她的眼角点了一颗鲜红的痣。她看到有人熟练专业地处理脐带和拍气问题,于是沉默地走到屋外找了一处干燥的瓦片坐下。不一会,身旁坐了个人,陈何也如劫后余生一般。
“…你胆子真大,我不如你。”
楚辞盈笑了笑,她也累极了:“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国内最顶尖的医生。你们和我从前受到的训练一样,最大程度上保证母亲的躯体和健康。”
她垂着头,感受到冰冷的阳光洒在汗水上,整个人的头发都湿透了,一滴滴地落在泥里。
“只是这里情况太复杂了。”
她勾唇,轻描淡写地带过从前的一年——断水、断电、断路、断药,什么都可能没有。病人可能只会英语,法语或者说西语。如何沟通?如何安慰?……来不及剖腹的、有未知并发症的、对过敏史一无所知的。
“斯利亚他们比亚洲人骨盆条件好,孩子也小,其实往往可以赌一把……不是所有人都能幸运地拥有剖腹产条件。”她的眉眼放松下来,声音也轻柔,“他们有的人信上帝,还有人是□□,只有了解他们的精神……才能给他们力量。”
陈何也沉默了。
他的心跳如鼓,在国内私人医院数十年的工作让他早已习惯最标准科学的流程,却忘了,这里是非洲,是与死神挣命的土地,每一个灵魂都有独特的烙印和它们独一无二的苦难。
“这是你最棘手的一个病人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