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商治国
婢女上前将一个银盖子揭开,一股淡淡的咸香味便涌进了鼻子。
盘中摆放着的是茶叶蛋。
蛋壳已经被剥开了,露出有着碎冰般花纹的蛋白。
楚媞从盘里夹了一颗茶叶蛋,轻咬一小口,然后慢慢咀嚼着。
茶叶蛋还热着呢!
终于在这里吃到了熟悉的味道!
她心里酸酸的,突然想哭,但怕招惹麻烦,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嬴政忽开口问道:“仲父编纂此书,为何定名为《吕氏春秋》?这书名,倒是常让寡人想起鲁国孔丘编纂的《春秋》。”
吕不韦搁下酒爵,娓娓道来,“《春秋》本是记事史书的通称,臣所编纂的《吕氏春秋》却并非是史书。《吕氏春秋》有‘八览、六论、十二纪’,包含天地、万物、古今。这‘十二纪’嘛,按照月令编写,顺应四时变化。此书约二十余万言,包罗天地万物古今之事,故名曰《吕氏春秋》。”
嬴政了然地点点头,“大秦幸获此鸿篇巨制。”
楚媞专心听着二人说话,将吃的都搁下了。吕不韦编纂《吕氏春秋》的目的究竟是何?后世只有猜测,永远无法得到肯定的答案。
或许,吕不韦真的不仅仅是为了名。
嬴政忽发感慨道:“齐桓公有管仲,寡人亦有吕相邦。寡人常忆起年少读书时,凡有所疑,辄咨访仲父。自寡人即位以来,幸得仲父佐治。至于外交之事,仲父娴于辞令,寡人甚任之。若非仲父佐吾,吾寸步难行啊。”他举起酒爵,“仲父!政儿敬仲父!”
吕不韦笑容满面,端起酒爵,“君上客气了!应是臣敬君上一爵!臣看着君上长大,如今贤能可堪重任,臣甚是欣慰。”
嬴政给楚媞使了个眼色,楚媞也忙端起酒爵。
一爵酒饮尽,吕不韦道:“这世间之人,皆有非短。这天下的学派,亦是如此。唯有杂百家为自家,方可傲然于世。”
“仲父所言极是,政儿记住了。”
“君上可知,何为‘为商之道’?”
“为商之道?”嬴政略顿一下道,“商贾之术,寡人不知。”
吕不韦轻笑两声,“猗顿,鲁之穷士也。大畜牛羊,十年之间,赀拟王公,驰名天下。若不徙西河,则无‘猗顿’之富。西河之地,靠近盐池。猗顿以河运取代陆运,经营池盐,故成为巨商大富。唯有独辟蹊径,方能别开生面。想人之所未想,取人之所舍,方可从中获利。为商者,绝非孑然一身。何以用人?何以信人?此皆学问也。齐俗贱奴虏,商人患黠奴。唯刀间收取,以厚利雇之,且予以充分的信任。故,言曰‘宁爵毋刀’。商贾行走于市,朝不保夕。如《书经》上说:‘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朝为富贵闲人,暮时破产流亡,此乃常事。唯有居安思危,盛时不忘落寞时,常思己过,才能传之子孙。”
这话说得隐讳含糊。吕不韦呷了口酒,问道:“君上俯听臣言,不知有何赐教?”
嬴政似是想了想,倾身道,“政儿愚痴,还请仲父详言。”
“为商之术,与这治国之道,有互通之处。博通百家之言,杂取百家之精华,则使秦国异于关东六国。治国用人,需审慎大胆,唯才是用,用人不疑。为商贾者,盛时则思危,治国亦然。盛而不能思危,必有旦夕之灾。六国皆有内忧,早已无力抗衡秦国。秦兼并六国,只是早晚而已。然而有一事,君上需得好好考虑。”
嬴政起身拱手道:“谢仲父赐教!”
“不敢!赐教二字,臣担不起!君上若愿听,臣则多言几句。”吕不韦脸上隐隐带着担忧,“东进之路,堆叠着秦人的骨骸。令六国纳土于秦,使四海归一,乃秦国君臣之责。只是,臣有一忧。自商君变法以来,秦国便以秦法为大。然,秦法之严,能否为六国所接受?若秦法严苛,则民有怨言,而思乱者遂众。六国者,分则羸弱不堪,合则不可估量。”
嬴政故意装糊涂,沉默片刻,“仲父所言或许有几分道理。只是,这‘商君之法’乃大秦之根本,如何轻言动摇?国无法,则不治。民无法,则不安。欲使六国安,唯有推行秦法。”
吕不韦握住酒爵的手突然收紧,似是有些无奈。他脸上的神色极其平静,问道:“君上可知伊尹?”
嬴政答道:“伊尹?殷之臣,佐汤伐夏桀,被尊为阿衡。”
吕不韦只略一点头,说道:“以鼎调羹,调和五味。此乃伊尹治国之理念也。”他说着,取勺舀汤到陶碗中,“治大国若烹小鲜,急不得!急不得!”
他低头尝了口鱼汤,抬头看向楚媞时说道,“此鱼鲜美,楚八子可以尝尝。”
“嗯?好!”楚媞舀了些鱼汤,喝了两口就搁下了。
方才的话题到此就终止了,二人只聊了会儿闲话,嬴政便起身告辞了。
吕不韦本要相送,却被嬴政谢绝了。
马车渐行渐远,已经看不见别院的树影。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