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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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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在错愕、茫然交织的心绪之中下了马,她的手在李文树的手中变得更冰了,一滴汗也流不出。但她是从不挑眉睁眼的,她清白的面目常常吝于表露出过于张扬的神色,即便听得分明了,最后也只是平静道:“李先生不是说过,我比你小上十二岁。”

李文树笑道:“即便大十五岁,二十岁,我仍然可以追求你。”

玉生道:“为什么。”

李文树望她道:“玉生小姐,你又为什么只记得我比你大十二岁,但不记得我执意送你的珍珠坠和金缰绳,你将缰绳穿过珍珠坠,可去做一个珍珠戒——戒指,是一个男人要追求一个女人,才送她戒指。”

他清楚那是他“执意”送的。但那颗珍珠坠,那条金缰绳,她今日并没有戴着,他或者也应该庆幸她没有戴着,不然她此刻这样冰冷的面容,如果戴着,也会立即摘下还他。

她不再回话。他又细细述道:“我怕我自己放肆的言语,惊吓住了你,又怕自己不够真诚,欺瞒了你,但后者更令我不悦。毕竟男女交往又不是一场真的戏剧,起伏有时,我不会判定什么样的时机才能讲出我的真心,于是想到了,即刻说。”

玉生终于道:“请回去吧,李先生,你回高淳,我回家去。”

她只是越发地觉得荒唐了。

李文树忽然笑道:“不,我回安平了。”

波斯仍然低了低身。

与李文树分别之后,玉生在夜晚时分再次收到了李文树送来的另一件赠礼。在分别之前,他在波斯的马背上注道:“我也绝不能企图以一个戒指收买你的自主意识,毕竟我还有时日可以留在南京,你如果并不厌恶我,我明天还会来见你。”

玉生却一个字也不回他。

她听不分明他的言语,就如同在港口前,他与那个外国男子说的话,“自主意识”又是什么?在她耳中几乎像一句英文。

爱乔打开了那份赠礼,红绒盒中放一对珍贵的靛蓝宝石坠子,仿佛与她今天穿的旗袍颜色极其相似,用丝帕包着,把丝帕拆开。爱乔念出了丝帕下角写的字:“菊成先生祝玉生小姐平安快乐。”

玉生的长眉皱了皱,又迅速揉开了。

菊成是台上的柳梦梅。

她和他看戏,她说过:“看许多人演过,我最喜欢菊成先生演的。”

天津的戏班回去了。他是什么时候请菊成先生写的字?玉生在茫然之中匆匆地唤爱乔收起来,只因她爸爸林世平敲了敲门,随后将门帘挑起了。

外头开着电灯,他在明亮的灯火下笑了笑,问道:“还不休息?”

玉生怔了一怔,后回了话道:“是,即刻。那么您呢?”

林世平道:“我刚从玄武回来,喝了茶。”

“有些晚。”

“是,你从前也不这样晚睡。”

说着,他进了门,接着道:“在玄武的茶座,我碰见一个人,他的父亲从前为我们雇用挑拣棉花的工作,他父亲当年永远留在了北平,没有同我们一块回南京,但他如今很好,回南京做了警察。我招呼他,他很客气,请了我一盘枣花酥,他吃了一块,你知道,我不喜欢甜食,我吃半块,在我吃时,他和我说起话,他说,今天下午他路过秦淮时,看见你乘了一匹黑色的马。”

玉生终于笑一笑,没有立即回话。

林世平道:“那是李文树的马,对吗?”

玉生回道:“是的。”

李文树的赠礼被爱乔藏在了宽袖里,她低了低脸,便挑开门帘走了出去。只有玉生的房中没有开电灯,她的脸,她爸爸林世平的脸都在晃动的烛火之中变得面无神色,彼此端坐在这张小小的方桌前,只是寂静地。

仿佛过了一会儿,林世平方又注道:“我今天去他的赛马场,他的马和别的马几乎不是在跑同一个马场,赛马会还没有散场,他就不见了,之后,守业留我在一同马场里等他,最后等不到他,倒是听到他许多故事。他在英国的十几年来,原来的确结识过许许多多的女人,有一次,甚至要闹到和一个驯马师私定终身,后来也许是他自己想起来,自己是李金山的儿子,怎么能娶一个外国女人做妻子?于是他又结识了一个到英国去读书的中国女子,家世应当是能配他的,也是上海的小姐,只是不知怎么也无果而终,如今那位上海小姐已回了上海,同另一位留洋的上海人结婚生子了,只留他三十了还没有结婚——”

玉生忽地道:“爸爸为什么同我说这些?那位上海小姐的路,也是爸爸要我走的路吗?留了洋,也是与另一个留洋的人回国结婚生子而已。”

林世平和从前每一次说到这个话头时一样的冷冷道:“南京天小地小,我的女儿难道要一生困囿在这扇宅门、那间布庄里?我要你留洋,只是要你乘了轮渡,走出南京去,你年岁尚小,一生尚长。”

玉生却只淡淡道:“爸爸也知我一生尚长,又怎知我没有自己的打算?您说了您为我安的电灯,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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