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一本书名叫《如何当好纨绔子弟》,那么它的扉页一定写着:不要和使用假名接近你的人说话。
大写,加粗,还得高亮。
鹰司家的教育也不外乎如是。你接触这个概念是在七岁的冬末,你那出身油画专业一生放荡不羁热爱自由的大哥正轰轰烈烈地和他的第十二任女朋友闹分手,理由是他遇上了第十三任真爱,这在社交圈子里本算不上什么新闻,前提是他的第十三任真爱不是从塞纳河上游飘下来的,还有一双湖水般温柔的绿眼睛。
当地医院诊断,绿眼睛因落水时头部朝水面,撞击过大,导致前尘尽忘,唯有个人习惯和社会常识能对过去管中窥豹,比如她对绘画知识的了解,比如她出奇流利的日语,但本人对追根究底热情不大,只说以跳水自杀作结的前半生大概也没什么值得记忆,又因着住院期间和鹰司大少暗生情愫,出院时就不远万里抛弃故土随之而来,俨然是要告别过去,拥抱新生。
不得不说,很适合鹰司大少那无处安放的拯救欲。
所以这段关系持续三个月,直到管家报告说接近半个多月没得到家里大少爷的任何消息,才引起全家的注意。鹰司家主和夫人没空理这点小事,随手一个电话打给还在私立女校念封闭式高中的大女儿,后者接了信,朝学校请了一下午假,跟着打车回家,拎起刚摆脱一上午私人教师折磨正在呼呼大睡的妹妹出门,美其名曰早教,毕竟鹰司家已经养废了一个大少,着实废不起第二个小姐。
很难评价她这番早教的最终效果,于你个人而言,你只是在一个冬天被拎出家门,塞进车子,驶往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的贫民区,天上很应景地下着大雪,鹅毛般轻盈的洁白落下来,压在树枝上是重若千钧的分量。
你们最终在一个地下赌场的仓库里找到了失联半个月的鹰司大少,本人被注射了起码八十毫克的吗啡,装在箱子里瞳孔涣散得像个临终患者。报信的管家老当益壮,年轻时能陪父亲出生入死,将其他几个继承人踢出家产争夺决赛线,如今就能一边带人踢馆如逛街,一边在不绝于耳的咒骂声中轻柔地捂住你的眼睛,说这些对小姐还太早了。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你才终于被放开,绿眼睛被人按着跪在面前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额头青了一小块,仍然无损其精致的容貌,从其愤恨的痛斥和管家的解说中,你多少拼凑出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父母早亡,相依为命的姐弟二人,一同过着安贫乐道的日子。弟弟拥有极为出色的绘画天赋,在姐姐的全力支持下考上了当地知名院校,不过好景不长,高昂的学费和耗材掏空了二人家底,但弟弟却始终无法在人脉为先的艺术品市场上打响名声,眼看临近毕业,学校突然组织了小型的画展,作者囊括历代优秀毕业生和近期的新秀,又邀请业内知名评论人前来参观点评,于年轻画师来说,是扬名的好时机。弟弟如获至宝,暗中向组织者打听了评论人喜好,花费四个月倾力打造画作,却在参展当天,发现与某大家少爷画作题材极其类似,评论人们不约而同地将两幅画作用做对比相比,对少爷大加赞赏,称其妙笔天成,不可与俗子相提并论,并当场对着前来围观的各路富豪,将少爷的随笔画作拍卖出了两百万的高价。
而沦为陪衬的人则顶着四周幸灾乐祸抑或同情忧虑的眼神回了家,自知此次出丑于名声而言再难弥补,愤怒难堪之下,选择了当夜自尽。
所以第二天,当姐姐做好早餐,小心翼翼地去敲弟弟的房门,希望他能打起精神时,出现在吱吱呀呀的木质门板后的,是被风掀起的乳白色的窗帘,吊在天花板上的绳索,摇晃的躯体,以及一双永不瞑目的,深潭般的绿眼睛。
如她现在一样。
鹰司家大小姐耐心地等她斥责完毕,然后才转向你,问你怎么看。
必须声明你当时困得七荤八素,那本该是你睡午觉的时间,脑容量着实不足,于是答得简明扼要:首先你看不出你哥得奖和对方死亡之间的必然关系性,你的意思是,以对方当时的心态,随便什么刺激都可能使其走向不归路;其次高端艺术品本就是富豪的游戏,这年头受过教育的普通画师也不是完全无法养家糊口,没必要如此孤注一掷;最后,也是你最困惑的一点。
“我怎么不记得,长哥的画还被业内这么赏识过?”
“哦,”鹰司大小姐厌烦地一摆手,“因为家里根本不知道,只是当时爸爸想在当地做笔投资,画展主办方的熟人正好需要这么一笔钱,想着讨好一下鹰司家,就从毕业生留校的作品库里翻出了哥当年的习作,又随手找了几个托吹捧鹰司大少。”
她随后嗤笑了一声。
“就跟谁在乎似的。”
像是一句立竿见影的僵直咒,一直在打手压制下挣扎的绿眼睛忽然停止了反抗,只抬起一张惨白的脸,瞳孔缩紧成几不可见的一线,她的确是动人的,愤怒时有张扬的明艳,不动时又有安静的妍丽,也许正因如此,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一秒,而她又是善于抓住机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