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户子求生存1】
大明洪武三十一年,季暑。
北边屋檐阴凉下剥玉米的是方承原的两个伯娘钟氏和小林氏。
高温使得人心生烦闷,大伯娘钟氏刚生完孩子等不及暑热了,朝屋里努努嘴:“这都几个时辰了,沈氏怎么还没生下来。”
“等着吧,前几个丫头稳当生下来了,这个快得很。”小院本就不大,方承原意识恢复后,就听到几个女人在房外的聒噪。
北风吹过窗户上发黄的破洞纸,一阵吱呀乱响,土胚房无半点摆设和点缀,只角落里有几个常用的木凳圆碗摆着。
推门进院便有一股热浪袭来,差点热晕了方承原的奶奶老林氏,她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焦急的开口:“怎么样了,是女娃不?”
“奶,不是女娃,娘生了个弟弟。”头顶响起一道小心翼翼的女童声。
伴随着这道女童声,老林氏眉头皱成了个“川”字,神情麻木的哦了一声:“那你娘能起来不?能起来让沈氏自己起来做点饭吃,别饿亏了肚子。”
外面枣树死枝子了,她得出去摘摘,不然这天气,枣怕是要烂。
空气燥热,屋里血腥子味挥散不去也站不开这许多人,稳婆将孩子抱过来交到二房大女儿方秀儿手中,叹息一声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还好昨天大房的媳妇钟氏生了个女儿,不然这一家怀孕的媳妇都生男孩可怎么活。
是夜深了,四周悄无声息。
“吱呀——”一声。
沈氏屋破重的木门从外面拉开,老林氏捏着家里最粗的一根麻绳,碎步迈了进门槛来。
方承原感觉自己正被人粗鲁的用力撕扯,就像百只鸭子嘎嘎碾压过身子,那双死树皮分不清纹路的糙手扎的他浑身酸痛。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是沈氏的声音,这副身子的亲娘。
刚生产完的女人使不上劲,吃完饭歇下,这会床上躺着的方沈氏硬生爬起来,抢了老林氏握在手里的麻绳,直直扽着勒紧自己的脖子。
她望向老林氏,灰败的眸里全是决绝,流着泪哽咽道:“这是方家孙子孩子爹的根,娘你好狠的心,动手勒死他,还不如让我趁早死了得了,省得碍人眼。”
老林氏掀了掀眼皮,只瞥了一眼怀里孙子便不在看。
下一刻却听见老太太沉了声道:“生了小子有什么用,男娃还不如生个女子,我现在勒死他,省得长大了浪费家里粮食。”
“老头子和大金大林他们三兄弟打仗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不勒死,家里粮食都撑不到过年的时候了,到时候全家喝西北风嘛,咱们是军户不比旁人,赋税重生了男孩也没指望。”
“娘怀胎十月去了半条命才生下弟弟,奶,爷他们也很快就回来了,家里人丁少,用不了几年仗打完,弟弟和大满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以后帮着找小姑,给爷奶摔盆。”
几个面黄肌瘦的丫头死死哀求,这是方承原的姐姐,方秀儿方丽儿俩姐妹头发用杂草胡乱的绑起来,脸色蜡黄长年没营养的身子,远处看着活像对缩小版的稻草人,此时正紧张的拽着方林氏不合身的破布麻衣不撒手。
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的大房钟氏,二房小林氏互相看了一眼,平日里沈氏不争不抢的,现在婆婆这样,她们帮?还是不帮?
前几年老林氏要勒死大房的大满就是沈氏帮了腔,小林氏觉得钟氏应该会帮,转脸就见钟氏揽紧了怀里五岁大郎,悄悄退了一步。
不是她们当嫂子的心狠没人情味,只是亲情在这乱世光景里不值一提。甚至……比不上几粒救命米来得稳妥。
于是两人心有灵犀,锯了嘴不凑过去讲话。
“这日子真是没发过了呦!”许是这话的作用立竿见影,老林氏语气有说不出来的沧桑,弯腰背起一筐枣往外走。
破布里的方承原逃过了被亲奶勒死的一劫,艰难的叹息了几声,从喉腔发出来就成了哼哼唧唧的猫叫声。
弟弟生下来一天了还没进过食,回过神来的方秀儿抹抹泪,熟练的打开包被抱给她娘喂奶。
方老头和老林氏生养了三子一女,长子方金娶妻钟氏,两人生有一子大满,次男方木娶妻林氏,是老林氏从娘家娶回来的媳妇,为了好区分外面人称呼婆媳为大林氏小林氏,这俩人只生有一女方杏儿。
幼子就是方水娶妻沈氏,是这具身体的爹娘。至于方姑姑是逃难的时候家里也顾不上就走丢了。
方承原排行老二,上面有两个姐姐七岁的方秀儿和五岁的方丽儿。
打仗的乱世能给每个儿子娶上媳妇,按理虽说方家不是大富大贵也该有些积蓄,可听了这半天婆媳的争执,愣是没听出一点富裕味,貌似饭都没得吃。
麻木的亲人,枯败,破落的房子……
观察了几天家里情况,方承原平心静气的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和自己的处境,等在村里迈腿四处走时,绕是他好修养也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