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俄斯（一）

“教义中认为他是这颗星球的意识所在，他的身躯几乎与行星同等大小，拥有着无可比拟的神力。”

安娜思索了几秒，说：“听上去，这传说倒不像空穴来风。”

尤里森明白她的意思，继而说：“光明教的教义大概原本就是收集银河中的种种传说编纂而成的，和传言有共同之处并不奇怪，恐怕不能当作佐证。”

“但从锡安人的部落回来后，你也不敢断言圣徒的信仰体系源于虚构的传说吧。”安娜看向尤里森。

圣徒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想起两次在梦境中看到的幻象，随后说：“教义中记载的神灵或许真实存在，但有人想利用这股力量和人们的信仰达成目的则是确定的现实。无论真实与否，这些传言都足以掀起波澜。”

“既然如此，”安娜说，“我们就去看看弥尔顿在这里又发现了什么。”

随着她转过身，两人一同走向停放登陆舰的外广场。

阿特拉斯号到达的时间正值倪克斯的黄昏，他们在航空港内看到的灿烂的夕阳在进入大气层后被层层阴云掩盖，周围只剩下一片昏暗。

他们要去的城市名为迈锡尼，这是卡俄斯上最大的城市。

安娜曾经读到过那支声名远播的殖民队伍如何发现了这颗荒芜行星上的宝藏并以青铜时代的文明给它命名的故事。而在经历过倪克斯上的事之后，她对于此类环网英雄叙事已经有了不同的看法。

相较于这些行星上古老的文明和信仰，领主所书写的历史显得如此浅薄。

回想起她在领主中心论的教育体系下读到的“某某爵士发现新殖民地”的口号式言论，安娜不禁在心中发问，难道在领主肆意侵占前，这些星球的太阳就从未升起过吗？

明明早在领主星舰到来前的千万年，便有人类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并发展出自己的文明，而所谓的人类联盟所做的，只是驱逐这些真正的独立文明，以殖民的名义肆意浪费这些行星的馈赠。

如果预言中的神灵真的存在，那么领主所面临的审判或许真是咎由自取。

随着登陆舰的飞行高度不断降低，安娜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下连绵的雨幕想到。

可对在环网中生活的数百亿普通居民来说，一切本不该如此。

迈锡尼城外还留有百年前的工业遗迹。从空中看去，成排的仓库围绕着矿井周边钢铁铸就的散热塔和高炉，一列列运输车停留在原地，早已在多年的雨水侵蚀下变得锈迹斑斑。如今雨丝又一次落入厂区里淤积的水滩，沉默的工业巨构在雨中看上去愈发苍老。

在最后一处矿井也停工后，卡俄斯已经维持了数十年的寂静。

直到他们的登陆舰停靠在康瓦河畔的广场时，安娜才意识到这种寂静一直蔓延到了迈锡尼城中，耳畔除了雨滴落在登陆舰顶部的拍击声，就只有上方悬浮列车虚弱的广播。

广场周围成群的楼宇偶有灯光透出，而空旷的街道上却几乎看不见人影，只有被漆成明黄色的清扫车在雨幕中缓慢行动着。

从登陆舰上下来的安娜暂时在广场边的站台避雨，而尤里森照例去车行租车。

悬浮列车的站台在康瓦河一侧，正对着一道公路桥的桥头。安娜侧过身去，便能看到康瓦河的河水漆黑一片。

若不是一艘古老的风力船在水中缓缓驶过，带来些许波澜，她或许会疑心，桥面下并非河水，只有无尽的深渊。

隔着岸边的金属栏杆，安娜惊讶地发现，那艘老旧的风力游览船内竟有影影幢幢的几个人影，脏污的塑料顶棚反射着黯淡的天光，摇摇晃晃地往河道尽头漂去。

安娜转过身，看向另一侧。在不远处的桥头上，立着一尊独眼巨人的青铜雕像，几倍于她在航空港看到的大小。

只是，这巨人比起河对岸的建筑群，还是显得渺小了许多。河对岸是卡俄斯的繁荣时代留下的余辉，动辄高达数百层的塔楼带着混凝土的野性，以规整的几何形排列开，给人以无声的压迫感。

高耸的建筑脚下，道路两边的煤气灯已然亮起，却依然不足以点亮这一方昏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