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彀
拥着的。除去从主屋的方向传来的模糊说话声,一墙之外,门扇吱呀,笑语闲谈,轻一声重一声的劈柴响,小儿盼着开饭的磨缠,或远或近地越过墙头窗沿。空气染上了各户炊烟,裹缠在一处,凝成一片暖烘烘的气味。
困意侵袭着神智,宗弦却总觉不安稳,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心口,从衣襟探进去。触感光滑,带着凉意,心好端端地在平展的肌肤下跳动,没有一丝裂缝,也没有黏腻的湿意。
手指再一次蜷缩起来。
偶人是没有血的,那些温热甚至滚烫,皆是苏聿的。
……皆与她无关。
日影西斜,天上云层斑驳,叫细碎的余晖一照,似香灰上撒了金箔,泛出粼粼的光。飞鸟忽高忽低,张开羽翼引颈长鸣,披着霞彩,自重叠宫墙的一角轻盈掠过。
宣元殿前,天光仍很明亮,但飞檐斗拱下早已灯火通明,连着两侧廊道的盏盏宫灯,铺开光华辉煌的长卷。飞檐之上立着姿态威严的脊兽,逆着光勾勒出清晰的线条。高啄檐牙下则悬着瑞兽凤鸟的铜铃,随着若有若无的风无声地摇动。从殿门前旷阔的月台往下,汉白玉雕的丹陛映着夕照,像镀了层薄薄的金,其上祥龙腾云驾雾,气势凛然,双目炯炯地盯着阶下的来者。
柳敬之一身布衣,整肃衣冠后,端端正正地在丹陛前跪下,将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朝服朝冠连同官印高高举过头顶,清瘦的背脊屹然挺立。
远远瞧见的宫人吓了一跳,忙跑来恂恂问道是出了何事。柳相一言不发,只依旧执着地跪着。宫人无法,只得赶紧吩咐人去明徵殿传话,自己一步也不敢远离。
苏聿听闻内侍来报,只撂下一句“一个时辰后宣丞相来此”,便继续批阅奏疏。梁全礼摸不透苏聿的心思,又恐老丞相跪出个好歹来,出殿门招招手,悄声吩咐人送茶水软垫过去。虽说日头已慢慢沉了下去,但地上余热未散,万一柳相受了暑气,这个年纪一倒下,那可不是两剂药能恢复过来的。
而翌日,宗弦便听说了柳相被罚跪又罚俸的事,但具体缘由,却只有暧昧不清的“御前失仪”四字。她沉默听完,只是继续啜饮碗中的茶汤。
“今晨柳相也未上朝,告病在家。”大雪补充,“恐怕是丞相去为哥儿求情,惹恼了皇帝。”
“丞相到苏聿跟前说了什么并不难猜,”蓝玺道,“但苏聿是否真心罚人就难说了。”
“婆婆,这是什么意思?”秋分问。
“苏聿此举无非两种意图。要么是真恨哥儿,得知丞相与哥儿沆瀣一气,因而迁怒;要么是苦肉计,藉此让哥儿知道她若再躲下去,相府晁府皆会被她牵连,逼哥儿束手就擒。”蓝玺冷笑,“雕虫小技,不足为虑。”
“还有一种,”宗弦慢吞吞道,“苏聿要敲打的不是我,是相府。柳相名重,天下皆知,虽然比晁光宇识时务,却也不是可放任的势力。用一个仅他二人皆知、外面却毫无头绪的由头来要挟,叫柳相有苦难言,何尝不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秋分立刻握紧小拳头:“那陆先生也太坏了!柳爷爷那么好的人,怎么能这么对付他!”
宗弦咳了咳:“另外,最坏的一种可能——
“柳相完全信赖了苏聿,这出苦肉计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秋分愣住,“哥儿是说,连柳爷爷也要背叛我们吗?”
宗弦转向蓝玺的方向:“别忘了,柳相是因为我提出扶持苏聿,才不计一切相帮的。说到底,他老人家忠君,忠的是苏聿,而非长公主。”
“老身明白你的意思。”蓝玺道,“若真如此,相府便已不能信任。这两天,我们决不可再出现在相府附近,尤其是你,大雪。你去相府传过信,万一被门子认出来,就是引祸上身。”说着,她瞟了眼宗弦。向来离她最近的人,一个玦娘一个柳敬之,皆非全心全意忠于她,真是讽刺。
大雪重重点头:“是。”
寒露紧张地攥住袖口:“陆先生追查我们这样紧,我们——真能逃出城么?”
宗弦哼笑:“谁说不能。苏聿做出这样多小动作,无非就是要逼我现身。看似不择手段,焉知不是他走投无路。
“只要我们不咬他丢下的任何钩子,到了后日夜里——”她气定神闲地弯了唇角,语调却凉凉,“苏聿只会比现在还着急。
“只要他自乱阵脚,赢的就是我。”
她一翻手中空空的茶碗,笃定地往案上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