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以捉摸
夜色将至,浓稠晦暗,云雾暮霭褪去最后一丝橙霞,
仿佛被泼上雾沉沉的暗蓝色颜料,
滚雷闷声破开天幕,薄云悬于穹顶,不过片刻风声呼啸,雨势骤急,
肆意鞭挞在窗台上,溅起层层叠叠错落无章的水珠。
鸟雀受了惊,一声嘶哑惊鸣撕裂空寂,
同时也唤回了曹操飘忽已久的心神思绪。
瞳孔骤缩,他顺势挺直脊梁,下意识环顾四周——
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张飞在前厅摆弄着诸葛亮的滑板,踉踉跄跄的差点摔倒,刘备一刻也闲不下来,正拿湿濡的拖把拖地,木质地板被擦得锃亮。
曹家小院虽不比洛阳,但也是古香淡雅,空气中弥漫着柔和浓郁的油脂沉香气。
他想起方才在二楼阳台时无意睨见的场景——
后院杂乱丛生的野草皆被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红莲水榭覆着层薄薄金沙绸缎,袅娜娉婷,浓烈的红与墨,极致的糜艳与妖异,凌霄花攀附藤蔓生长蜿蜒,恣意绕上那柏木秋千,那小小天地独占一方,将凡尘俗世隔绝于外。
那销金般的画卷,久不见主人公登场,似空留遗恨,直至泛黄残破,被尘封在这苍穹一隅。
张飞的大嗓门倏地在耳边炸开,
“会长!小乔!你们两个怎么了啊,怎么一直不说话啊?”
曹操不曾直言心中所思所想,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旋即轻敛眉眼,将目光投向在皮质沙发那端坐着的小乔,女孩子白糯团子般的拳头紧紧扣在膝上,卷翘如鸦羽般的长睫遮不住眼底愁绪怅然。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意识到大家都在关注自己,才嗫嚅着开口,声音细如蚊蝇,在满室静谧中却显得格外响亮。
“我姐以前跟我提起过陆荞笙。”
显赫的权贵们总爱撮合嫡系小辈结伴而行,孙家、乔家和陆家也不例外,自年幼记事起,他们就是桀骜孑然俯瞰众生被归为顶端的那一类人。陆荞笙是当中年纪最轻的,生得粉雕玉琢,笑时眼角折出上挑的弧度,琥珀色的瞳仁如寒冬里烧得最旺那捧炉火。
她拥有这世间上最珍贵的珠宝财富,不必待价而沽,只需弯弯细白指尖,便有恭敬的仆从双手奉上,所见即所得;手里把玩着的奢华怀表缀着细钻,表壳镶嵌着红宝石,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玩物。
令人艳羡的皮囊与家世,她是人群里熠熠生辉的旋涡中心。
起码大乔是喜欢她的,其之怜爱,一度令身为亲妹妹的小乔都心怀不满,
那段时间的大乔,嘴里除了阿策就是陆荞笙。
事情的转变具体是何时?
小乔端起桌上温热的水,液体沁润舌根,涓涓溪流般涌入喉间,稍稍缓解了口干舌燥之意。
她不记得了,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
只记得那日大乔一身脏污,仓皇地回到家,许是逃得匆忙,柔软的衣服布料被勾出毛躁的划痕,上头还夹杂着几根枯草,狼狈得像是逃荒难民。
她将自己封闭禁锢,默不作声,不过脑内那根弦岌岌可危,只需被人轻轻一撩拨,便崩溃地哭倒在地。
她说自己无意间撞破陆荞笙滥用私刑,并非陆家家仆诱哄欺瞒她说得那般斩舌断指流放苦寒之地,而是对陈夫子一家九口处以极刑。隔着一面矮墙,大乔费劲地爬上陆家在后院种栽的银杏树,耳膜几乎被怒吼与哭嚎纠缠交织的声响穿透,不过半刻,那上一秒仍鲜活蓬勃的生命啊,皆沦为那锋利铮鸣的刀下冤魂,始作俑者犹嫌不过,手里那把剔骨刀刀身寒光流转,噗呲——血液淌过刀身,几乎喷射而出,凝在她纤细秀美的颈间。
剜人血骨,剃筋剥皮,皓腕扭转,那双玻璃般透亮的眼眸不见晦明,动作缓而慢,像在做再平常不过的针线活。浓郁潮湿的血腥气绕在鼻端令人作呕,粘稠得宛若张密不透气的网,打入十八层孽镜地狱不过如此。
“她根本就是个恶魔啊!”
说到情动时,小乔的声线不可抑制地拔高许多,虽并非亲眼所见,但光是听大乔泣着泪的描述,她便抚着心口,感受着心跳剧烈,几欲破膛而出,一团浑浊躁郁的火气翻搅胸腔几乎让她呕吐,只有湿热的体温提醒自己尚在人间。
陆荞笙那副姿容艳绝的皮囊根本就是伪装!她身体里流着的血都是乌黑的,散发着骇人恶臭的!哪怕以命相抵,千遍万遍,那也死不足惜!
“所以会长,她到底向你提出了什么要求?”
指尖颤抖着拉住曹操的臂弯,他凝着眉,深深地看了小乔一眼。
白日里少女恣意端坐在主位之上的模样如羊皮画卷霎时在脑海里展开,尘封的上古卷轴里,她漂亮的眉眼蓦然掀开,如掉进万年冰雪的白玉羊脂,透着漫天寒霜。
“我要跟你们同住,包括上课。但是房子还是我的,只是暂时借给你们,我不高兴了都得滚出去。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