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琅音十才子随浔也进入议事厅,厅中央挂着青苍玄律的大幅黑白遗像。遗像中,他依然那么和颜悦色,身后绘着多种乐器,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音修。
遗像前烧着白烛,肃穆寂静。
众人走上前去,为师父点上一炷香。听说他们在秘境期间,府里的祠堂不小心走水,将师父的棺材与遗骸都烧的一干二净。
不过,没有人在意这件事。
香灰无声飘落下来。
“诸位仙长,”浔也站在遗像前,忽然开口道:“老爷常常回首岁月,感怀与诸位携手闯天下,共登音修之顶的峥嵘往事。今日不如就当着老爷的面,共忆这燕尾焦琴的由来。哪位仙长说的好,浔也便将这燕尾焦琴赠予。”
她微微挺直些身子,语气不卑不亢,脸色平淡,气度冷冷,与平日柔弱畏怯的模样略有不同。倒是让黎瞳想起,那一夜浔也到栖霞山庄,夜风中安静等待。
此刻,以李锣为首的十人谁也没有注意浔也这不起眼的变化,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还有些为难。“这…….”
他们被世人赞誉“琅音十才子”,性情高洁,如明月倒映湖水;卓尔不群,如霞光映照高山。
可回顾这发家史,就着实有些难以启齿了。
不过当时人间域动荡,仙修乱斗,大世家吞并小世家。多少肮脏事都不足为奇。
“啊呸,你们不说我老锣说。这燕尾焦琴原本在黑鸟村,一户教书先生家里,”李锣打定主意,管这瞎眼娘们提出什么要求,反正他积极配合,主动表现。
他率先开口,甚至有几分得意洋洋,“仙修世家动荡时期,师父暗地里替.人.杀.人,受了伤逃至黑鸟村,晕倒在田间,被当地一个教书先生所救。”
其他人本来还有犹豫的,此时眼珠一转,抢着道:“师父在教书先生家里养伤半月,在此期间听他弹奏燕尾焦琴,引来百鸟齐鸣。这黑鸟村与世隔绝,民风单纯愚蠢,教书先生眼界狭隘,身怀宝物而全然不自知。”
“而师父一下就明白这燕尾焦琴的宝贵……”
黎瞳晃着两条腿坐在树上,看着十人从开始的犹犹豫豫到越说越兴奋,颇有几分回忆当年勇的态势,风光霁月的皮子下,残忍自私、小人得志的嘴脸一展无遗。
一句句话渐渐拼凑出往事:
青苍玄律盯上了燕尾焦琴。
他养好伤后,白天前脚离开黑鸟村,晚上就率自己的十名弟子重新回到教书先生家中。
几人守门,几人持刀,用黑布蒙上脸。
可怜的教书先生一打开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刀割下头颅。
染血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教书先生的妻子尖叫着将小女儿护在怀里,却被乱刀无情砍死。她死的时候仍然背对着贼人,将女儿紧紧搂住。
数刀从母亲背部穿透,直直扎进小女儿的心脏。心脏一瞬破裂,鲜血在家中流淌成河,小女孩死得表情很痛苦,却连一声呐喊也叫不出来。
自此,青苍玄律拿到燕尾焦琴,凭此神器,在音修界崭露头角,渐渐声名鹊起。
“师父真是慧眼如珠、决策果断。我们几个纵马横刀、骁勇善战。”有人扬起嘴角,吹捧道。
黎瞳从高处望向浔也。任何人听到这样血腥可怖的场面,都无法抑制害怕与恶心的情绪流露,可这位平时看上去胆小懦弱的姑娘,此刻脸上却不见任何悲痛,眼神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平静地站在遗像下,手边白烛孤零零地摇曳,蜡油滴落,一滴、一滴,没有声音。
她似乎就像那根白烛,瘦弱惨淡,只需要一阵微弱的风就能将她整个吹倒。
可浔也的心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不为人知的,燃烧着。
晦暗往事重回记忆,也有人有几分愣神,段箫忽然脸色阴冷,厉声打断道:“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吧。”
察觉到目光一瞬间都聚到自己脸上,他毫不心虚地解释道:“二夫人胆子小,你们别吓着她。”
“对,”曲笛也低声劝慰:“二夫人别害怕。”
一片宽阔的翠绿叶片打着旋从黎瞳的头顶飘落,她接住盖在脸上,闭目养神。懒洋洋地心想,真是有意思。
虚伪的假面戴的多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风光霁月的正人君子。
手洗得干净了,就忘了上面曾经沾满了鲜血。
“多谢各位仙长体谅。浔也已经决定好赠琴的人选。”
议事厅中,静可闻针。
青苍玄律的遗像居高临下,他的眼睛似乎在注视着一切。
浔也左手慢慢掀开琴盒盖子,借着盖子的遮掩,右手倏转过去,猛然拿起白烛,扔到琴盒之中。
她已顾不上周遭任何,只低声喃喃自语:“爹爹,娘亲,妹妹。我替你们报仇了。”
手中的琴盒发烫,有东西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