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
从太后的蓬莱殿回到拾翠殿,萧懿龄一边走,一边想着方才的谈话。
刚穿过一片花园假山,就听到前面花丛后两个不知道哪处的小侍女,正在说悄悄话。
“听说绫绮殿那位这次是闯了大祸了。“
“可不是!最近眼看着公主受宠,这次又事关宣微殿,听说皇上发了好大的火。“
……
————
“皇上驾到!”
女子像是没听到薛怀贞唱到的声音,把手中的半块点心吃完,又咽了口茶,这才起身缓步走向门口迎接。
“妾身参见皇上。”她低头盯着地面,微微俯身道。
他一路走来正好渴了,本想径直进屋喝口水,却被她这声不冷不热的问安绊住脚。
他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一手扶住她的胳膊:“月儿,怎么了?今天不舒服吗?德春,快来扶你家娘子坐下。”
说完走到榻边坐下,太监忙倒了杯水递到他手边。
她拂开德春的手,侧过身看他的背影。
她的胸口又开始闷闷地发痛。
和前些日子那次发热不同,这胸痛似有若无,虽不是时时发作,却总扰得人烦躁不安。
今天一整天都是阴云密布,不像昨天那样暴晒,却潮湿闷热得很,好似酝酿着一场大雨。
她望着屋檐下一条长方形的灰白色天空,觉得胸口更痛了,又好像是有一股气顶着,让她不吐不快:“宝善也是你的女儿……”
话刚出口,好像觉得自己语气太重,她深吸了口气,把后半句话又咽了下去。
重新开口道:“妾听说,您将赵淑妃禁足了。”
他闻言顿了一下,说:“月儿,朕知道你生气,朕听闻淑妃谋害咱们宝善,又何尝不是惊惧万分。
“只是淑妃毕竟出身平溪赵氏,她父亲是忠武将军,多年驻守边关有功。宝善毕竟没事,休养两天就好了,朕也不好处罚过重。”
“什么叫‘宝善毕竟没事’?她做出这种事来,就是心怀叵测,谋害皇嗣。难道非要等宝善被她害死,才算严重吗?”
她本是极力劝自己冷静,可他的态度却让她无法冷静。
他却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带着她往榻边走,宽慰道:“淑妃只是年纪小,单纯无知。她说从未听说过有人吃不得鸡蛋,一时好奇,这才拿蛋黄酥喂给宝善。不过幸好宝善不喜蛋黄酥,只吃了一点儿。朕已经重重斥责过她了,也减了她半年的用度。”
她听着他的话,想起昨日赶到宝善房间时,看到的赵淑妃手中那半块蛋黄酥,和一旁被呛得脸色涨红的女儿。
她不敢细想,若是自己去得再晚些……
因为宝善对鸡蛋过敏,她宫中吃食从来不用鸡蛋,更没有蛋黄酥这类点心。
那必是她在自己殿中准备好的,不可能是什么临时起意。
她心中冷笑,他如此细心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点,只是不愿深究。
为了他要拉拢平溪赵氏,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要受这种委屈,甚至现在还躺在床上喝汤药。
至于削减用度……这算什么惩罚,赵家自前朝便是钟鸣鼎食之家,何时缺过钱。赵氏带进宫的陪嫁比她一年的用度还多,打点下人也向来出手大方,这点钱物她怎会放在心上。
“可那蛋黄酥……”她还想说什么,却忽然看到他的赭黄色外袍前襟沾了几根黑色狗毛。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是赵淑妃的爱宠,一只黑背猎犬,据说是她父亲从边关给她带回来的,皇帝特许赵淑妃带进了宫。
“你抱了她的狗?”她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句话脱口而出,是陈述,是指责,唯独不像询问,“你刚刚还去她那里,抱了她的狗。”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他。
发泄般的拳头落在他身上,却因为那胸痛使不上力,对他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宝善还躺在床上,你怎么能!”
“你冷静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
“朕已经罚过淑妃了,你还想朕怎样!”
“我想你杀了她!”
她终于喊出了这句话。
殿中静得好像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手中高高举着,刚才他用来喝茶的那只瓷杯。
年轻的帝王也被这个动作激怒。
“你敢!”
话音未落,一阵风从他脸旁掠过,瓷杯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去,碎在地上清脆的一声。
“疯女人。”
他在骂她。
声音轻得好像只是自言自语,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真面目。